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张天升给手机配了新充电器,充电接线口也有点老化了,他也给换了新的。

老同学见面,张天升不肯要钱。

她笑着给他怀里的小孩塞了一个红包,“那就当阿姨给你见面礼喽。”

张天升的妻子王璐跟在后面,笑着说,“你哪像阿姨啊,就像姐姐。”

余卿也赞同。

唯有张天升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珍妮想了想,认真点头。

“还算不错,事业顺利,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余卿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珍妮姐姐,总会一本正经地说着很不搞笑,但莫名让人想笑的话。

回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恰好扫到了抱着孩子的张老师,余卿顿时愣住了。

他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来,珍妮姐就是当初他们老师提起的“那个女孩”。

张老师脾气好,在他们学校就是个孩子王。大家很喜欢和他聊天,还有几个小姑娘偷偷暗恋他,被男生们很不服气的吐槽。

那时候张老师怎么说来着。

“喜欢就去追喽,不要怕,错过了可要后悔好多年。”

这句话太有故事了,几个男孩子追问,要他展开讲讲。

那天体育课,张老师坐在篮球场外,给那群正值青春期的孩子,玩笑般地讲了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

“我也不确定喜不喜欢她,但当时,就是忍不住想看到她。她很努力,目标是培优班,是高分,我也不甘落后,努力追着她。但她的目标明确,是更好的学生,也是我的好兄弟。”

“我在很偶然的时候,发现我那位兄弟也很喜欢她。他会为她打架,哈哈哈,那个菜瓜,说好听点是打架,其实就是挨打。哪有笨蛋一个人去挑一群人啊,想想都知道,他能输的有多惨……”

“所以呢所以呢?”学生追问,明明是喜欢的人,张老师的话题每次都会转移到那位兄弟身上。

“所以我就偷偷看嘛,他倒是执着,什么都要尽心尽力,不惜耗费多年……”

“我就更像一般人,静静看着,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我也没帮到她,喜欢也没说出口。”

“后来她就转学了,再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

“她漂亮吗?”

“一般般吧,”张老师拿出手机,很有求生欲的补充,“没你们师母好看。”

学生们立刻发出善意的起哄,“什么嘛,都有师母,还想着初恋!”

张老师笑笑没再说话,那会眼神里闪烁的情绪……

是遗憾吗?

余卿当时没看懂,这会儿觉得,应该是释怀吧。

中午珍妮在外面请了余卿吃饭,余卿挑得餐馆,吃一家口碑很好的小镇特色菜。

余卿偷偷告诉她,“说是特色,但其实就是这两年旅游做出来的宣传,味道一般般。”

“那干嘛来这儿吃?”珍妮疑惑地问道,其实去学校门口或者小吃街也都不错。

余卿讪讪笑笑,“感觉这里更合适嘛。”

合适什么?珍妮皱了皱眉,没问出来。

余卿却清楚。她开来的那辆车,车牌首字母是南陵大部分人向往的城市。

昨天他和赵茹一起把她送到巷口,回去路上,赵茹暗中嘀咕,“这车能买一套房了吧?”

余卿默默看了眼手机上根据车标搜索出来的品牌及报价,沉默着锁屏。

何止是一套房。

还有她随手用来装着一堆垃圾般的旧物的背包,学校很多女生都穿过印有那个品牌logo的衣服,但她怎么可能用假的。

还有手腕上那个带有月相的腕表。

余卿本能的认定,他的珍妮姐姐,和他们早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很想提醒赵茹,不要再盲目热情。可看着赵茹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把话吞回了肚里。

这种见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有下次。

人生苦短,有些事,亦是无需挑明。

“看什么呢,还不吃?”珍妮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当地鱼塘里捞出来的,还算新鲜。

南陵近海,但遗憾的是,在南陵却看不到海,只有一条不算宽的河流把中心城区分裂出两半。

早年优先发展的是北城,如今更显繁华的反倒是南城。

她所住的招待所,前身是老钢厂居民区,印象里,范雨欣就住那一片。

想来早就搬走了吧。

那几年通讯方式不算发达,她的扣扣号码都是在大学后注册的。

她彻底成了一个新人。

和南陵没什么关系的新人。

不过珍妮很快就打断了这个悲观的想法。

毕竟她只在南陵生活了两年,这里,本来就不属于她。

“珍妮姐,”余卿吃了几口,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在意的问题,“你和我们体育老师……”

“张天升?”珍妮给他倒了杯饮料,好整以暇地看他。

“嗯,你和张老师以前是朋友吗?”余卿忍不住想到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

青春期的烦恼总是简单且复杂,他无法求助于赵茹,同龄人也无法看穿那别扭的牵绊,他本能地看向这位特殊的过来人。

珍妮放下了筷子,眼神飘向窗外,看起来心不在焉,“不是朋友。”

“啊?”余卿有点失望,“怎么会不是朋友?好可惜啊……”

他正经历着一段无望的单恋,于是不由自主地自行带入到张天升的角色,心口顿时被酸涩填满。

也是,十几年后,再遇曾经喜欢过的女孩。

她过得那么好,她那么体面、光鲜,她永远离开了小城,离开了我的世界……

余卿越想越难过,一瞬间,竟有些埋怨她当年的不告而别。

“珍妮姐不知道吧,我们老师,他……以前喜欢过你。”

珍妮的肩膀一颤,手中的餐刀没拿稳,掉在餐盘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余卿觉得自己说对了,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绪,八卦也好,趁机说清什么也好,为自己证明也好,就那么执拗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哦,还有他的好兄弟。我们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可能为了不让兄弟受伤,就自己做了让步。”

珍妮皱着眉,“你在说什么啊?”

她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余卿忍不住替他们老师委屈,也为自己委屈,“为什么总看不到在背后默默付出的人呢。张老师说,他看到好多次你们在一起……但因为是兄弟,所以他选择了让步,静静看着你们一起回家,一起逛书店,一起在球场看风景,一起拍照……”

那么那么多的一起。

余卿不是那个拧开记忆闸门的人。

早在遇见张天升的那一瞬间,早在看到顾佳书整理的思维导图时,早在踏入南陵时,记忆的浪潮就掀起了猛烈的浪花。

她是搁浅后,留下的唯一痕迹。

珍妮深吸一口气,“余卿。”

在此之前,她一直喊他小宝。

余卿神色微怔,也看出她不高兴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首先,你的老师已经成家了,即便他曾在同你们说笑打闹中回忆了过去,但也只是恰好想起,顺口提及,仅此而已。你不该在背后说老师的私生活。”

“再者,我不认为我应该和你聊这些。因为就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

“还有最后,如果你是想通过大人的过去来给自己指明方向的话,我劝你尽管放弃。”

“因为很久之前,有个人让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我到现在都在赞同,‘你永远不可能真的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可是有些人的路,你只是看一眼,却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说完,拿出一张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当然,我也没资格给你说这些,因为我也未曾站在你的角度。”

余卿哑然,沉默着喝完了他的那杯果汁。

“好了,你也吃完了,要去哪?我送你。”珍妮做了总结。

余卿趁着暑假,在文化馆附近做社会实践。

下车前,他很难为情地开口道歉,“珍妮姐,我只是想知道,女孩子会看到在背后默默付出的男生吗?”

“会的,”珍妮摇下车窗,“感情是一种感觉,只要你用心,那个人就一定会捕捉到。”

余卿满意地离开了。

珍妮觉得有点累,把车停在了附近,翻看起了旧手机里的照片。

四十六张。

她的青春痕迹,有且仅有四十六张。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空旷的篮球场。

夕阳下的歌舞队,人群散去后寂寞的庙街,抱着板栗打盹的小姨,外婆做的饭,花藤下正在起舞的蝴蝶,古朴的松林大桥,黑色的单车。

还有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从远到近。

他在奔跑,他于草地上浅眠,他不经意地偏头向她看,他身影跳起,举着一颗篮球,看起来是要灌篮。

他存在于夏天的影像里,和他的名字一样。

燃烧在夏天的日暮里。

那些年竟忘了他的名字,就像记忆产生裂痕一样,她把自己分散,剖离。

在离开南陵后,她就碎成了一片一片。

到底还是在意那句不做朋友,

还是在意……

车窗被人敲了敲,她擦了把脸才放下窗户。

窗外一个女人温和地冲她笑,“不好意思,我孩子的玩具滚到你车下了,方便……”

“老师,”珍妮定定开口,“刘老师,好久不见,我是丁珍妮。”

就像每个学生心里都有一个难忘的老师一样,在老师的眼里也存在一个特殊的学生。

丁珍妮之于刘思雨就是这样的存在。

三十五岁的刘思雨,还像当初刚毕业的学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褪去了之前的孩子气,增添了更多的温柔。

小孩捡起玩具后,懂事地去找小伙伴玩了。两人坐在了附近的咖啡馆,十多年不见,免不了聊起一些过去。

珍妮还在为当年刘思雨没能继续教他们而遗憾。

刘思雨爽朗一笑,“哎呀,我也在意了好多年,明明我也不差嘛,但就因为一些……那时候才刚毕业,不懂社会的规则,也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珍妮了然点头,“我还以为是杜老师他们班成绩更好,课代表当时还难过,觉得是我们拖了你的后腿。”

“傻孩子,”刘思雨温和地笑笑,“一年级和二年级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呢,本身就不对标。不过祸福皆在一念之间,回去后我又备考了一年,现在在一中教书,还教语文。杜老师听说去年和妻子离婚了,其实那些年他也是靠着妻子家里的关系,留在三中也是这个原因,杜老师的妻子……”

珍妮眼皮狠狠一跳,“杜老师那时结婚啦?”

“是呀,早结婚了,就是没公开而已。算了,不说他了,”刘思雨温柔地看着她,“说说你,好久不见,过得好不好?结婚了吗?”

珍妮摇摇头,“还没,不急。”

“还不急呢,”刘思雨笑着调侃,“我当年的学生,有好几个,孩子都读小学了。”

珍妮随手把几缕长卷发别在了脑后,顺势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我还不行,我自己都像个小学生,今天还和人斗嘴呢。”

刘思雨的目光包容地裹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细细打量着她,良久才轻叹,“真好。”

“现在看到你开朗了这么多,感觉真好。我离开那会儿,一度担心你会在学校受欺负。那几年抑郁症什么的很少出现,后来我接触到这个词时,总会想到你。总在想,当初那个孩子啊,我是不是应该多找她聊聊,她那封闭的内心,会有人在看到后,为她开一扇窗吗?”

“你退学的消息,是后来雨欣告诉我的。那年我备考,一直留在南陵,和雨欣家住的很近。我和雨欣说好要去送送你,但谁都不知道你哪天走,后来赶着周末,我们去了拾花巷。邻居说你们已经走了,雨欣那会儿大哭了一场,我才知道你过得很不好。”

“我还一直留着你的几篇作文,有一篇叫《日落下的达芙妮》,我还拿去投稿参赛,可惜赛制审核繁琐,一直到你离开,我才收到获奖的证书。奖金是五百块,我把它给了夏暮同学。”

珍妮的眼皮微动,刘思雨则一直关注着她,以为她介意,温声解释,“之所以给夏暮,是因为那篇文章是夏暮同学转交给我的。那孩子真细心,当初在学校也是他暗示我要多帮你。我一直觉得你们关系很好,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你们的灵魂好像都在不自觉地靠近彼此。”

“那他……”珍妮干涩地张口,想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再联系,他怎么样。

三天时间是顾佳书给她的期限,但不是她的。

那一段记忆,从离开南陵后就缠绕在心头。

她理了又理,一年又一年。

直到二十七。

那一年哀毁骨立,踽踽独行。

她自毁,她亦自醒。

最终从旧日躯壳里提取一点残魄,就那么撑着。

从丁珍妮,到丁梳绿。

“在那之后我就很少见过他了。他也在南陵吧,不过可能住的区域不同,这个地方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能没什么缘分吧。缘分这东西还真稀奇,”

“对了珍妮,你和夏暮同学有联系吗?”刘思雨很难为情地笑笑,“我们读书那会流行恋爱,所以当时我自作多情的认为,你们应该是恋爱关系。”

“我记得我有问过夏暮同学,他沉默了很久,说是在意的,但还不确定到底是怎么看待你,想等以后确认。虽然我八卦的认为就是那样,但是也不好去给你们挑明。并且有时候看你们少男少女那样别别扭扭的躲藏,但其实什么都表现出来的互动很有意思。”

“可惜青春故事嘛,总是遗憾更多,那年我还问了夏暮的成绩,可惜听说他没有参加高考,雨欣倒是考得不错,去了外地,高考结束后人就散了,后面也都联系的少了……欸?珍妮?你……”

“抱歉老师。”

珍妮突然站起来,她努力笑着,可表情看起来却有点像在哭。

“我有点事要确认一下,我……”

刘思雨理解地点点头,“去吧,回来一趟不容易,好好看看。”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珍妮买了单,又反复致歉,才离开。

她的手一直在抖,车子启动了两次,到最后实在不放心,所以用上了跑的。

南陵的旧街和如今的版图似乎重叠,她沿着来时的方向,一直向前。

张天升正在和妻子王璐聊天,再一次提到了那些很多年都没有提起的过去,感性的王璐红着眼眶,暗自唏嘘那段过往。

突然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王璐被吓了一跳。

张天升本能地转身挡在王璐身前,脸色也骤然沉了下去,直到看清来人,神情才有所放松。

然后又一寸寸,被谨慎所取代。

珍妮努力平复着不断起伏的胸腔,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在哪?”她问道。

“夏暮,他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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