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珍妮,你是不是喜欢班长啊?”
彼时正是体育课解散时间,沈兴义的一句玩笑,瞬间炸开了锅。
男同学们发出怪笑声起哄,几个熟悉的女同学则凑过来问她是不是真的。
“我没有!”珍妮的眼圈都急红了。
沈兴义才不管她是不是要哭了,拖着下巴,致力于个人推理中。
“没有你干嘛只给他买水啊?”
“还有,前几天我就发现你俩有猫腻,你还偷偷给张天升桌兜里塞东西……”
“我没有。”
这句反驳太过柔弱,风一吹就会碎掉,开玩笑的人在达到目的后就去进行了下一个玩笑,没人在意她都做了什么回应。
几个围观的男生模仿着她的语气,怪异重复着“我没有”,在哄笑中一欢而散。
珍妮脸色苍白,无力地捏着拳头,求助性地看向对面另一个当事人。
张天升盯了她两秒,又漫不经心地移开眼,什么都没说。
朱悦冷着脸要走,顾佳圆拉了她一把,又问珍妮:“没事吧?”
珍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默默摇头。
顾佳圆尴尬地抓了抓长发,再次试探,“那……”
“那……你对班长,是……”
“我没有。”
她还是那句话。
顾佳圆松了口气,“没有就算了嘛,那群男生就爱乱说,上次唐珍的零食吃不完,顺手分给了他们,那群男生就起哄唐珍对他们有好感,多幼稚。”
“别管了别管了,青春发病期,各个都是自恋狂,多看一眼都觉得火花带闪电的。”
朱悦全程没开口,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
珍妮努力笑笑,“没事,我没有想太多。”
顾佳圆又安慰了几句。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三人返回教室的途中,朱悦冷不丁地开口,“那你为什么要给班长送水?”
顾佳圆也好奇,但一直没好意思问,眼下朱悦开了口,便偷偷支起耳朵听。
“不是想送水。”珍妮轻轻开口。过了个冬,她白了不少,头发又剪短了,刘海勉强遮住了眉毛,露出了大半张脸。她的眼睛不算大,但亮得惊人。听人说话时总会下意识看向那个人,像是一个赤诚的信徒。
白纸一样。顾佳圆心底蹦出这个词。
顾佳圆怔了会儿,耸耸肩,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莫名其妙。
“那是……?”朱悦有点不耐烦,扯了把突然沉默的顾佳圆,继续问。
“还人情。”珍妮低着头,继续往班里走。“那天我的墨水瓶碎了,班长给了我一瓶应急。我后来买了瓶新的还他,他不要,刚好被沈兴义看到了。”
“班长不用钢笔。”
“嗯,我买完才知道。他说不要,让我留着用,或者丢掉。”
“那……”朱悦突然有点紧张。
最后一节台阶了,珍妮停下脚,回头,自上而下地看着朱悦,“我觉得扔掉可惜,所以把墨水留下,给了他钱。但他也不要,我干脆买了瓶水给他,仅此而已。”
-
一周后的篮球比赛,让丁珍妮这个不起眼的名字,在懵懂又晦涩的青春期,被动成了一场暗恋闹剧的主角。
那是个暖到让人精神放松的下午,篮球场外站满了人,唐珍带头把班里的女生组成拉拉队,站在最前方摇旗呐喊。
顾佳圆懒得开口喊,又不想被唐珍看到——看到后免不了阴阳怪气,索性拉着珍妮站到了男女生队伍交界处划水。
顾佳圆对篮球不感兴趣,十个人疯抢一个球……好怪。正想喊着珍妮溜走,回身时却看到珍妮半张着嘴,手紧攥着,和夏天看世界杯的爸爸是同款表情。
很有趣吗?顾佳圆心里犯嘀咕,忍不住跟上珍妮的视线,刚好看到一抹绿色的身影一跃而起,他跳得高,攻势迅猛。一瞬间,所有视线都聚集到他身上。可男生却没有如众人期待那般把球放入篮筐,反而轻轻向后一挥,传到了队友手中。
“他在是不会投篮吗?在瞎跑什么啊!”
“是吧,”前排的一个女生也跟着附和,“他是到球场上练跑步的吧,全程没投几个球,一直乱跑,好不容易拿到了又给别人,风头全都……”
“不是的,”珍妮轻轻开口打断,语气比上课回答问题时还要笃定,“他没乱跑。”
女生被她噎了一下,有点不高兴,“说得好像你很懂。”
珍妮张张口,想反驳,但碍于她的知识面也仅到了解一点的层面,无法像专业人士那样看清局内变化,也无法说出具有参考意义的专业术语。她只能用她看到过的、听到过的有限知识和本能去判断,刚才不是失误,对方早就看出了他是团队核心,一场下来,他时常面对高年级学长的多人防守,传球也是为了团队配合。
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迄今为止,他们所有的交集,无非是她趁着晚自习前的那点时间,待在北院教学楼后的废弃操场背书。
那里早就荒芜,是她看了好久才确定的最佳位置。
却也总会在那里遇见他。
一墙之隔。
——准确来说,是一张破旧网格围栏的间隔。
他在废弃的篮筐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后来一次篮球飞到了她这边,他追来时,两人才正式会面。
很近很近的距离。
被那堵墙藏了半个月的少男少女,随着一颗篮球的跃动,破土而出,像一颗正在萌芽的种子。
她只能依靠那点微小的互动和默契来印证猜想。
他在转变策略,他在布下战局。像所有为了最终胜利而不断付出的选手一样。
没人在意珍妮的回答,她和尚未获得高光的选手一样,很快就失去了讨论意义。
“圆,走走走,”朱悦从女生队伍跑过来,“别看了,一定会赢,陪我去买水!”
“珍妮去吗?”顾佳圆扭头问珍妮。
珍妮摆摆手,“不啦,我带得……”
“珍妮!”顾佳圆的表情在一瞬间转为惊恐。
风速突然加快,身边有人尖叫,她茫然回头,迎面是逐渐放大的篮球。
“丁珍妮!快躲开!”
可根本来不及。
“砰——”
在篮球即将落在脸上的那一瞬,她看到一抹耀眼的绿,直直地、向她奔来。
大手轻轻一挥——
篮球转移了方向,顺利回到了队友手中。
救球的人,却因为惯性,重重压在了她身上。
珍妮彻底呆住了,咬着唇,忘了出声。
“没事吧。”张天升先起身,作势要拉两人。
裁判老师、学生们围成了一个小小包围圈。最下方,是想要闭上眼伪装晕倒的珍妮,再往上,是正脸对着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还垫她脑后,一时抽不出来的第一名。
一秒。
两秒。
三秒。
张天升皱了皱眉,上前用力拉开,然后狠狠在第一名肩上砸了一拳。
人群瞬间沸腾了。
珍妮也懵了。
“你们两个别打架。比赛还在继续。”
唐珍也去劝张天升,“干嘛打人呀,人家不也帮丁珍妮挡了球,没关没了,比赛时间就别吃醋了。”
越描越黑,珍妮脸都要熟透了,她不懂张天升为什么打人,但终归不是唐珍说得那样。
珍妮下意识去看那抹绿色。
低着头,眼神失魂落魄,哪还有刚才篮球场上的意气风发,消沉的像被心口插着一支箭的鹿。
“比赛,继续。”男生调整好了状态,转身向赛场走去。
可她分明捕捉到了回头那一刻,他担忧的眼神。
是想说些什么吗?对她,还是张天升?
“你没事吧?”张天升没有立刻回去,作为班长,他理应照顾同班同学。他是这样认为的。可这个情况下,这一句被延伸出了特殊意义。
“张天升为什么生气啊,不会是因为第一名抱了丁珍妮吧?”
“我看是担心她。”
“啧啧啧!”
“他们两个是不是那什么关系?”
“……应该吧,前几天又送礼物又送水的,我听他们四班人说的。”
涨潮了。
言语的浪潮扑面而来,打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被放大,被公开,无处遁形。
甚至有人问她,“是不是啊?”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
她大声喊着,身子也跟着颤抖,眼泪不知何时挂在了脸上。
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拼命地向前跑。
尖锐的口哨声把注意力从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转移到了篮球比赛。
没人在意那个跑远的女孩。静悄悄的,把自己隐藏在隐秘的角落。
她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一口气通通发泄出来。
眼睛干涩的厉害。胸腔是发泄过度的空虚感。
她用手背摸了摸眼角,抬臂时才发现肩颈有点痛。
大概是摔倒那会儿伤到了吧,好倒霉。
珍妮勉强笑了笑,努力调节情绪,她不能被这一时的委屈影响太多情绪。
只是三年而已。
熬过去,就是过去了。
可甫一起身,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透明塑料袋。
她狐疑地拆开——是一包纸巾、创可贴、棉签、消毒水,和虽然隔着包装,但不太好闻的味道还是扑面而来的……膏药?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下意识抬头,恰好瞥见对面的教学楼窗口,闪过一抹熟悉的绿色。
几片绿叶盘旋着落下。
一只蛰伏多年的蝉终于破土,脱壳,扇动着翅膀,在绿意中盘旋,落在了她身后的大树上,肆意鸣叫。
原来,是夏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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