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落水

一晃两个月都要过去了,这简直是季濯缨生命中过得最快的两个月,他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紧张充实的日子。

当年的高考百日冲刺也没让他季大少爷打起精神,就算是季正军推掉工作专心陪考,季濯缨也只是觉得浑身刺挠、毫无紧张之感。每天被迫把头发扎起来、挺直后背学习写卷子的日子,不要说过得快了,简直度日如年。

写着看不到尽头的试卷,季濯缨经常眼前发黑地不敢相信自己是生在巨贾之家而不是某个考不上大学只能去打工的寒门小户。

虽然念的是靠老头关系进去的省重点中学而不是国际私立,但是高考临近,身边和自己一样学习一般的学生也都相继出国、或者靠着各种特招上岸了。

季濯缨不是没有求过季正军也让自己走非高考路线,但是这个死轴的老头怎么都不松嘴,拒绝季濯缨的同时还似毫不客气地讽刺他没出息。

父子俩的脾气其实如出一辙,薄脸皮的季濯缨自此再也不提这个要求,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说服成功过自己的父亲,失去了母亲的调停之后,季濯缨干脆放弃争辩。

这次能不能说服季正军让自己转行去演戏,季濯缨其实毫无信心,他心中其实早就暗暗放弃谈判成功的幻想,决心谈判失败就拉倒,自己只负责通知。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提前暴露自己在剧组拍戏,否则老头一气之下才不管几百万的违约金和剧组误工费,季濯缨几个月辛辛苦苦拍的戏肯定是付之东流、不得善终。

这两个月里为了打消老头的怀疑,所有能休息的周末季濯缨都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跟打卡似的,一定要刷上脸。没办法,公司出勤记录有余不多帮自己解决,可自己一直不露面也会让老头怀疑自己在外面鬼混,到时候他让老李一调查肯定什么都瞒不住。

好几次前一晚的大夜戏一直拍到凌晨四五点,来不及吃早饭,季濯缨把妆一卸、换好衣服就打车回家。到家之后见到老头毕恭毕敬地打个招呼,心里默念“不要找事”“不要找事”,他可没力气去编鬼话应付老头的盘问,刷脸成功后回房间倒头就睡。

上一个周末,在等待老头到家的空档里,季濯缨没撑住在沙发上睡着了,浮沉的意识里好像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依稀听出来是老头和佣人们在说话,王妈有些心疼道:“小缨工作吃辛苦咯,每次回来都累得不行。”

季正军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老李笑呵呵地道:“少爷真的长大了,他常去的几家会所都没有消费记录,自己偷藏的小金库也没有动账痕迹,几个月前从欧洲定制的衣服、鞋子都到店好久了也没有通知销售送过来。”

意识逐渐回笼的季濯缨心中狂草,合着他一直以来在老头面前都是透明的,哪有老子这么管成年儿子的?自己就一点人权都不配拥有吗?!

“给这小子去拿个毯子盖上。”季正军严肃的声音响起,而后就是远去的脚步声。

裹着毯子的季濯缨忿忿不平地扭动着身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觉睡到了晚饭时间。觉补足了之后,就是猛烈来袭的饥饿感,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的季濯缨上了饭桌就是一通埋头苦吃,完全没有发现对面的老头已经停下了筷子盯着自己看。

这张足够十二人用餐的大理石整切餐桌的使用频率并不高,偶尔使用,也是聚少离多的父子两人用。季濯缨一向不挨着父亲坐,季正军也从不要求他坐近一些,巨大的餐桌上坐着两个不怎么说话的人,很是冷清,冷清便影响食欲,季濯缨每次都是筷子搅两下就说自己吃饱了,在父亲的随时可能发飙的眼神下快速逃回自己的房间。

饿死鬼托生似的吃法终于在吃了七八成饱后停了下来,这时季濯缨才发现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父亲,他手中的饭突然不香了,扒拉了两口之后准备找机会逃跑。难得的双休,他刷完脸之后就可以去找余不多了,比起这个家,他还是更想回那个套内82平的两室一厅。

“下个月,你回公司,去老赵手底下学投资。”

季正军的声音让季濯缨一愣,虽然知道有这一遭,但是心里果然还是不舒服,不过为了不暴露自己在拍戏,季濯缨还是“哦”了一声。

似乎对季濯缨过于乖顺的反应满意,季正军语气不坏:“回公司之后,卡都给你解冻,但是要是再给我惹事缺勤,照冻不误。”

“我知道了。” 季濯缨放下筷子,躬身道:“我吃好了,您慢用。”

看着回房间的儿子,季正军有些奇怪地摸不着头脑,心说难道真的长大了?给钱花都不怎么高兴了。

越是临近杀青,季濯缨越是前所未有的不安紧张起来,之前轻飘飘的对于未来的设想如今都变成即将面对的沉重命题。

余不多离开后,就要自己一个人去打拼了。被断掉经济倒是无所谓,季濯缨不再想当父亲的提线木偶了,依附着父亲生活自然就要听他的摆布,没有自我和自由的生活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那样真的好孤独,没有安慰自己的人,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他根本就不想和余不多分开,一想到这个冷冰冰的死板家伙要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季濯缨的心就难受不已。

痛苦的心不免生出一些埋怨,比如:为什么他一定要放弃国内的大好前程跑到地球的另一边?为什么自己没有理由能把他留下?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舍不得自己的样子?

或许是心情落差大,整个拍摄周期都跟铁打似的季濯缨忽然生病了。像是流感一样的症状,头痛、咳嗽、流涕,还时不时浑身发冷,季濯缨能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发烧,比起在乎身体,他更愁会不会影响拍摄。

万里长征都走过九千里了,最后关头表现不好也是功亏一篑,况且,他没有任何名气和背景,耽误拍摄不会有人替他说话,只会觉得他麻烦。

只要一中场休息,季濯缨就掏出退烧药和止咳药吃,他都不量体温,因为是否发烧不重要,先把症状控制住再说。

刚咽下两片药裹着羽绒服坐下,防风帘就被掀开了,一身黑的余不多走了进来,他真的如他承诺般的,一有空就来。看着羽绒服里的西服和用发胶打理的头发,就知道刚结束工作,余不多扫视的眼睛看到了季濯缨后冒出了一点亮光,他大步走了过来,季濯缨朝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位置。

季濯缨正欲开口问他今天去做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脸被捧住了,那张清冷的脸在眼前放大,因为靠得很近的缘故,余不多的眼中似有担忧之色道:“你好像发烧了。”

“还好。”季濯缨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

“我去拿温度计。”

余不多转身的时候,季濯缨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回来坐在自己旁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不用了,过几分钟就要开拍了,我已经吃了退烧药,小感冒而已。”

余不多没有笑,他伸出手背贴了贴季濯缨的额头,说:“实在难受要说出来。”

每当被这家伙关心的时候,季濯缨心情都很好,他还牵着余不多的右手,热乎乎的像暖手宝舍不得松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赶紧撒开了余不多的手,捂着自己的嘴问:“有口罩吗?说不定会传染你,我应该就是被别人传染的。”

“没关系,不会的。”

“放屁,就你那个身体素质被传染了还能像我一样好好坐在这?”

一番争执之下,最后居然是余不多戴上了口罩,因为季濯缨戴口罩只会被呼出的水汽晕妆,而且频繁地需要摘口罩拍戏也没有什么防护效果。

轮到季濯缨生病,他才发现余不多生活常识也不差,余不多给他的每顿药都分得清清楚楚,剂量都很精准,还打电话问了医生。这还是当初那个乱混着吃药的工作狂吗?对于自己的事情难道是自暴自弃的态度吗?

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是拍摄还算顺利,直到一场与褚皓的对手戏卡住了。

天地良心,季濯缨暗暗道,这次真的不关他什么事。

这是一场太子与三皇子的对手武戏,场景是宫中的华清池,两人需要在水面上以剑打斗。说是池,实际上导演想要造出一种宽阔的视野,所以是在外景的荷花池上搭建绿幕,后期好加背景。

前两天刚落了点小雪,不到积雪的程度,这个城市也从来不会冷到水面结冰,可天气仍旧很冷。也就是这个原因,褚皓那边的团队和副导演组起了点争执,按照原有拍摄方案,三太子有一个在湖面上轻功急刹的正面镜头,但是褚皓经纪人要求删改这一镜头,想要由替身完成动作,切换褚皓的面部特写。

副导演听罢很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直摇头说不行,那样几乎全程都是替身了,可能被观众质疑不说,效果也大打折扣。

争执半天,最后还是按照原有方案拍摄,因为副导演被烦得发火,要找制片人和刘导来论断,褚皓等人一听只好退让。

拍摄需要吊威压,虽然接触威压不久,但是季濯缨却很上手,他本来就身手灵活,除了一些高难度的翻跟头做不来,其他的动作基本上都能靠自己完成。

寒冷的水面上,被吊着的感觉真不好受,因为会接触到接触水面,季濯缨的鞋子和衣服下摆都湿透了。电影中的季节还是夏天,就算是服饰华贵的太子,戏服也没几层,季濯缨被冻得瑟瑟发抖,他的感冒被这接连几天的外场戏冻得只重不轻。

季濯缨提着道具剑,止住发抖,露出反派太子特有的不屑不羁的神情,按照设计好的动作与三太子的替身交起手来。

连拍了好几幕,季濯缨感觉到身体突然变轻了,就是外界的声音变得有些小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不仔细听都听不清,其实他是在发高烧但是当时却不知道,只知道有精神是好事,一鼓作气推进了不少进度。

副导演都坐不住了,经常跑过来鼓励他,夸他表现很不错,被场务送过来的羽绒服裹着的季濯缨其实都没大听清副导演说了什么,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终于拍到最后几幕了,是需要褚皓本人上场的戏份,吊好威压站好位置之后,季濯缨按照惯例与对戏同事点点头,不过褚皓没搭理他,季濯缨也不放心上,只想赶紧走完戏回去睡觉。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还是发生了,再对剑的时候,褚皓总是手滑失去平衡,他身体一歪就会踩到水。每次踩水之后,褚皓就要停下来调整,季濯缨也要跟着等他烘干戏服,因为他的戏服是浅色,说是不烘干就会穿帮。

季濯缨全程一次都没有烘干待遇,他的脚一直踩在湿冷的靴子里,三番两次之后,副导演忍不住抱怨道:“人家小季一次都没有停。”

褚皓的火气却一下被点燃了,他翻着白眼道:“你没有看见他穿得那么厚,我这身才几片布!”

在场的其他人都噤声了,其实都在无语,这个天气三层戏服和一层并没有什么御寒上的区别,男主角居然会较这个幼稚的真。

再次开始的时候,褚皓远远地朝季濯缨不耐烦地喊道:“喂,你劈剑的时候少给我故意使劲。”

季濯缨没有搭理,因为他根本没有用劲,和褚皓对戏时他用的力气比跟替身在一起要小得多,没有来由的罪名他可不领。如果再收劲,那就是穿帮镜头了。

没有得到回答的褚皓脸色更臭了,他嘴里一张一合不知道骂了什么,季濯缨装作不知道,调整好神情和姿势准备开拍。

结果,褚皓又一次失误了。

副导演无奈地叹口气道,休息一下,换替身拍吧。

这时,褚皓突然像是被极大冒犯似地喊道:“不行!我不用替身,我自己上。”

季濯缨有些想笑,之前一直在拉扯用替身的是谁啊?季濯缨当然没有真笑出来,他有些出神地望着空气,后知后觉的头痛袭来,难受的时候突然很想见余不多。余不多在干嘛呢?哦,对,他说今天公司有事情,走之前还担心自己的感冒,是自己说没事把他撵走了。

季濯缨明明什么嘲笑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可还是被褚皓狠狠地剜了一眼。

休整之后,再一次吊在水面上的季濯缨,被风吹得阵阵头疼,他忍着难受,再一次摆好姿势,却感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吃力地飘起来,心中不由得担心会不会出现失误。

他远远地望见褚皓似乎对自己得意地笑了一下,季濯缨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听到熟悉的“action”后,季濯缨凭着肌肉记忆动了起来。

太好了,没有失误,季濯缨心中暗道,褚皓的接剑动作没有失误,被格挡开的自己只需要再做一个翻身倒退的动作就结束了。

可就在季濯缨仰身后翻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上牵拉的力量有些奇怪,在被提升后翻之后,季濯缨感觉那股威亚的力量像是滑脱似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下坠的那一瞬间,季濯缨才明白,他的威亚松掉了。

飞在空中的感觉只维持一秒不到,自己就像是被拍进了水中,冰冷的水瞬间就漫过了头顶,被冷水包围的那一刻,自己的胸口被冻得仿佛要窒息般缩紧。

从五岁就学防溺水术,拥有潜水证的季濯缨自然知道该如何自救,应该保持冷静、屏住呼吸,尝试是否能双脚站立,够不到底的话需要迅速身体向后仰浮出水面。

可是现在的他怎么感觉做不到,是发烧太久了吗?季濯缨感觉意识在离开自己的身体,他用尽力气挥动手臂,却好像根本没有挥。

季濯缨感觉好累,他残留的意识里面偷懒地想到肯定会有人救自己,干脆先睡觉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濯缨的胸口好难受,无法控制地咳个不停,又回到了有声音的世界,好吵,像是有一大堆人在吵个不停,尤其有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熟悉,语气很焦急,自己的脸一直被拍打个不停,好烦。

接下来的梦里,季濯缨一直在努力回忆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谁的?一开始怎么都想不起来,肯定不是季正军的,也不是燕瑾的,也不是讨厌的高中班主任的,那到底是谁的?总不能是余不多的吧?

余不多?啊!就是余不多的!

季濯缨猛地睁开眼睛,嘴里大喊了一声:“余不多!”

巨大的耳鸣中,心脏跳得快要跳出胸口。

“我在这里。”季濯缨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了,转脸看去,真是余不多的脸。

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是却有些憔悴一般,头发湿了不少凌乱地落在脸侧。

“噗哈哈哈。”一个女声憋不住笑似的,季濯缨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郑媛,正笑着看向自己。

“媛姐?你怎么在这里?哦,这是哪里?”季濯缨想要坐起来却被余不多按住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应该还是在剧组的房间,因为能看到道具和戏服。

“还能在哪,这里是休息室啊。小洗你掉水里面怎么还失忆了?”郑媛抱着胳膊微笑着说。

“对,我好像掉水里了。”季濯缨想起来了,他看向余不多,回忆了一下,有些奇怪地说:“余不多你来干什么?”

余不多还没回答,郑媛笑出了声:“还问呢?你差点把你余老师吓死了,他当然是来捞你的。”

“什、什么?”季濯缨有些结巴和不知所措地看着余不多。

郑媛站起身来拍了拍腿,松了口气说:“小洗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先出去一下。”

季濯缨的意识还很混乱,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都是干的衣服还盖了床被子,明明感觉刚刚才掉进水里,像是做梦一样。

季濯缨的目光落回余不多身上,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余不多如平常一般穿着他的高级西服套装,可是那西服却皱皱巴巴地往下滴着水,连坐的地方都洇出了一大片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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