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踽踽

晏嵫的第一世,降生在人间的一个小村庄。

他从出生起就带着模糊的记忆。

金色的神身、崩裂的天地、还有杳熹山灵脉里那道黑色的残魂。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收集散落在天地间的神力碎片,恢复力量,回到杳熹山,唤醒另一半灵魂。

那时的他,在人间游走,从古老的神庙遗址里找到嵌在石碑中的神力碎片,从深山中吸收草木里残留的神性,甚至从凡人的血脉里引渡出那丝微弱的神力。

杀掉他们……就能收回神力。

万年前杲的神力散落在天地间,早已融入了众生的血肉,只是大多人无法察觉。

他用了数十年,收集到了约三成的神力。

可轮回的损耗远比他想象中严重,每一世的降生都会冲刷他的记忆,每一次收集神力都会消耗他的灵魂本源。

到了第三世,他已经记不清上古神化世的细节,只记得“收集神力”“回到杳熹山”这两个模糊的目标。

第五世时,他终于收集到了六成的神力。

那时的他,已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住在杳熹山脚下的破庙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灵脉里那道黑色残魂的召唤,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快要支撑不住。

轮回的次数太多,香火的断绝让他失去了滋养,六成的神力在体内冲撞,却无法与他的灵魂完全融合,反而像一把钝刀,日日切割着他的意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那天清晨,他拄着一根枯木拐杖,一步步朝着杳熹山深处走去。山路崎岖,他的腿脚早已不利索,每走一步都要喘息许久。

但他要回到灵脉深处。哪怕只有六成的神力,也要试试能不能唤醒另一半灵魂。

可走到半山腰时,他的身体突然踉跄了一下,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体内的神力开始紊乱,灵魂本源像被点燃的枯草,一点点燃烧殆尽。他倒在榕树下,意识渐渐模糊,眼看就要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白雀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只白雀只有拳头大小,羽毛还带着未脱的绒毛,叽叽喳喳地叫着,用小小的脑袋蹭着他的脸颊。那老者缓缓睁开眼,看着胸口这只鲜活的小生灵。

是它……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再不能往前走一步。

但神力一定要有一个容器——土地、神像、或是人……若碎在空气中无所依托,就会消散。神力如果就这么消散,会污染这片山林,伤害到这些无辜的生灵。

无主的神力……会变成凶器,让这片土地变成人间炼狱。

也许他不应该担心这个。他杀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他只是担心神力无人收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体内的神力缓缓导出,顺着胸口的白雀,一点点注入它的体内。

“我给你一个机缘。”

神力注入的瞬间,白雀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周身泛着淡淡的冷白色光晕。

老者看着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灵魂则重新坠入轮回。

本能地,老者闭上眼,以抵抗的姿势,试图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他不记得会有什么等着他,但灵魂深处一直存在着恐惧,那是以不可再塑之身入轮回的代价。

他不被天道饶恕。

只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老者睁开眼,发现自己只是堕入一片虚无。

而那只小白雀晃了晃脑袋,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扑腾着翅膀,飞回了杳熹山深处的竹林里。

自神力消散后,杳熹山的天地灵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原本能修炼化形的草木,再也无法凝聚仙力;山间的鸟兽开启灵智的越来越少,大多只能维持普通动物的形态;甚至连灵脉里的神性,都像被抽走了核心,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壳。

没人知道原因。只有师尊隐约察觉到,灵脉里的神力像是被某种力量带走了,却又找不到具体的痕迹。

晨露还凝在松针上时,晏嵫已经在杳熹山北坡的灵脉处站了许久。指尖泛着的冷白色神力轻轻掠过地面,却只触到一层稀薄的灵气。

这是他这半个月来探查的第三十七处灵脉,依旧没有神力碎片的踪迹。

他对自己的来历始终模糊。只记得是师尊从山涧旁的石缝里“捡”到他的,那时他刚化形不久,周身裹着淡淡的冷白色微光,连自己是草木还是山石化生都不知道。

师尊没追问,只说“既生在杳熹山,便是杳熹山的人”,给了他“晏嵫”这个名字,教他术法,护他长大。

这一世的记忆异常清晰,清晰到能想起万年前上古神化世的碎片画面,想起自己在轮回中收集神力的每一步——直到第五世,他带着六成的神力倒在榕树下。

醒来时,他已经化了形。回到了杳熹山,六成的神力没了踪迹,只剩这具年轻的身体,和“找齐神力”的执念。

为什么?神力到底去了哪里……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

是又消散了……还是被谁夺走了?

他又是为什么要得到神力?是要送给谁……

这些年,他走遍了杳熹山的每一寸土地,无数次偷偷下山,可那六成的神力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灵脉里都只剩微弱的残留。

他只能先找剩下的四成,可进展缓慢,冷白色的神力在体内冲撞,时常让他想起灵脉深处那道黑色残魂的咆哮。

“再找不到,就会彻底消散”。

“晏嵫师兄!快过来!小雀要化形了!”

梧奕的喊声突然从竹林方向传来。

少年人,做什么都急不可耐的样子。晏嵫收回探向灵脉的神力,转身往竹林走。

那片竹林他去过无数次,因为他偶尔能感受到一丝极淡的、熟悉的神力波动,却始终抓不住源头,只当是灵脉残留的错觉。

里面住着一只总爱蹦跶的白雀,他也记得。

可刚走到竹林边缘,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青石上空,那只熟悉的白雀正敛着翅膀,周身泛着淡淡的白光。不是寻常化形的仙灵微光,而是带着温润神性的冷白色。

和他体内的本源神力……和他丢失的那六成神力,是同源的气息!

晏嵫的指尖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死死锁在那团白光上。

梧奕已经跑去找其他师兄师姐了,竹林里只剩他和那只白雀,晨风吹过竹叶,簌簌声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微弱的神力波动正从白雀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像细流汇入江海般,与他体内的冷白色神力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是她……”晏嵫喉结动了动,心里压了数年的迷茫突然有了缝隙。他找遍了杳熹山的灵脉、草木、甚至山下的村落,却从没想过,那六成的神力会藏在一只小雀的身体里。

很快,盈堂、隅蔚和京廿跟着梧奕赶了过来。梧奕咋咋呼呼地蹲在青石旁,眼睛亮得像星星,而晏嵫站在人群后,指尖的神力悄悄收敛,只留一丝极淡的气息,确认着那股共鸣。

没错,确实是那六成的神力……不知为何,还有道保护神力不消散的封印,此刻正裹在白雀的神元深处,随着化形的白光轻轻颤动。

白光越来越盛,将青石染成了一片莹白。

晏嵫看着白雀的身影在光里拉长,细密的绒毛褪去,化作素色的衣袍,双丫髻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直到光芒散去,一个揉着眼睛的小姑娘坐在了青石上。

“你是谁呀?”她抬头,眼底满是懵懂,目光先落在了最靠前的梧奕身上。

梧奕急得很,蹲下身就喊:“我叫梧奕!快叫师兄!”

小姑娘却撇撇嘴:“你跟我差不多大,我不叫。”

梧奕转头告状时,晏嵫才缓缓走上前。他看着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发绳上的银铃还在“叮铃”响,心里的波澜被他压得极深,只露出平日里的温和:“我是晏嵫。”

京廿叉着腰逗她:“小宝,该叫我什么?”

小姑娘倒乖,挨个叫过去:“晏嵫师兄,隅蔚师兄;盈堂师姐,京廿师姐。”

唯独漏了跳脚的梧奕。晏嵫看着梧奕急得快哭的模样,嘴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目光却落在小姑娘的指尖。

那里泛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冷白色微光,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我呢?我呢!”梧奕伸手递过一颗野果,语气里满是委屈。

小姑娘毫不客气地接过,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沾在嘴角,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透过竹叶落在她脸上,像撒了层碎金。

晏嵫看着这一幕,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第五世临死前,落在自己胸口的那只白雀,也是这样鲜活,带着能驱散绝望的暖意。

原来是他……主动给出了神力吗?

梧奕还在哭诉自己“当不成师兄”,盈堂已经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以后就叫你云岫好不好?像山间的云,也像灵脉里的岫玉。”

“云岫……”晏嵫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铃上。

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这么活泼的一个孩子。

那天之后,云岫成了杳熹山最热闹的存在。她总爱跟在盈堂身后采草药,会缠着隅蔚讲人间的故事,也常拽着梧奕在山里跑跳,而晏嵫,成了她练剑时最耐心的师兄。

他教她握剑的姿势,给她提重物。

每次触碰,都能感受到那股藏在她神元深处的冷白色神力,像被封印的溪流,安静地待在原地,与他体内的力量遥遥呼应。

他看着她一次次把剑劈在石头上,笑着帮她捡回剑,指尖的神力会悄悄帮她稳住紊乱的气息。

他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找了数年的六成神力就在云岫身上。也没说过,每次在溪边看她练剑,他都在悄悄加固那道封印。

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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