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虚实

双日悬在撕裂的天穹上。

两人仍是在记忆中。只是这里不同,晏嵫带着云岫,找了个高处的位置,给云岫把捆仙索解开了。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解释,也没有力气站着,随意坐在悬崖边上。

云岫一路看过来,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晏嵫,十分平和地劝她:

“你受了伤,坐下来歇歇吧。至少现在,我们先不要打。”

云岫也坐了下来。

第一句话,她就问:“我们的同门……杳熹山的弟子,真的都是你杀的?”

晏嵫心沉了瞬,呼吸都几乎停止,艰难地回答:“是我的错。”

哪怕是被残魂控制不得回头、被蛊惑不得自由,哪怕他如今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无法辩解,无法开脱。

云岫什么也没说。

记忆中的晏嵫落在阵前最靠前的位置,一眼就看见那道钉在结界前的单薄身影。

对方的衣服早被血与火浸成暗红,挂在她爬满深可见骨伤口的肩背上。

最致命的那道伤从腰腹贯穿,血珠顺着破碎的衣摆往下滴,落在地上瞬间被罡风卷成细雾。

她手里握着的无心剑,剑身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剑柄深深嵌进她血肉模糊的掌心,血顺着剑脊蜿蜒,在剑刃上凝了层暗痂。

结界在她身后明灭不定,像颗快停跳的心脏。晏嵫能清晰感知到,那层结界里裹着的、属于上古神的暴戾神力,正每一刻都在冲撞,每一次冲撞都让云岫的身体颤一下,脊骨仿佛要在下一秒寸断。

他听见师尊的怒吼在罡风中炸开,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身后的师门阵列里传来灵力汇聚的嗡鸣,那些曾喊着“小由”“小师妹”的声音,沉甸甸压在“云岫”的脊梁上。

“晏嵫”攥紧了袖中的锁仙链——那是他特意寻来的禁锢术器。

他终究是先动了。身影掠出阵列时,耳边还响着盈堂急促的“师兄!”,可他没停。

锁仙链如灵蛇般窜出,精准缠上她的肩胛,冰冷的符文瞬间撕裂她残破的护身罡气,刺穿皮肉时,“晏嵫”清晰感觉到链身传来的震颤,是她身体的剧痛在共振。

“跟我们回去。”

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锁链猛地收紧,禁锢之力顺着链身涌入,想封住她体内翻腾的神力,将她从结界前拽开。

可下一秒,“云岫”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血珠溅在无心剑上,也溅在他垂落的袖摆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晏嵫”的动作顿了顿,却见她非但没退,反而往结界方向又挪了半寸。她在借着锁链的拉力,稳住快站不住的身体。

轰隆一声,巨响炸开。上古神的神力终于撞破结界一角,黑雾翻涌着涌出,凝成一只巨大的赤红竖瞳,冷得像冰的目光先落在云岫身上,再扫向师门阵列,带着贪婪的光。

双日悬在撕裂的天穹上,血雨的腥气隔着记忆的屏障,仍隐约飘进鼻腔。

悬崖边的风很轻,吹得云岫鬓角的碎发微微晃动,她偏头看向身侧的晏嵫——他单手撑在身后的青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缝里的枯草,目光落在记忆画面中那道暗红的身影上,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其实从这里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

“晏嵫”还僵在原地,锁链从他掌心滑落的瞬间,“云岫”已经转过身。

云岫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她看见记忆里的自己嘴唇动了动,喉间溢出的血沫沾在唇角,明明看不清口型,却莫名懂了——那是在说“别过来”。

她偏头看向晏嵫,声音很轻:“你当时……没看懂?”

晏嵫指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两人面前突然炸开沙哑的嘶吼:“无心——碎!”

“哐当”一声,云岫下意识抬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她看着记忆里的无心剑在“云岫”掌心寸寸断裂,晶莹的碎片倒卷着撞向心口,光屑溅在“晏嵫”的衣袖上,像撒了把碎冰。晏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喃喃似的:

“本命剑……碎剑就是碎灵脉,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

画面里,有人惊喊着“她要自爆”,可没谁能拦得住。

云岫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没有伤口。她忽然想起在洞穴里晏嵫帮她梳理神力时,指尖避开的那处灵脉裂痕,原来早在万年前,就已经碎过一次。

“云岫”的琉璃心爆发出强光,刺入凶神的核心,在亿万点星尘中寸寸消散。

凶神消失了,百般异像如银河坠九天,化作点点亮光,散入凡间。

而那些散入凡间的光点,化作淡黑色的光雾,笼罩了人间。

“后来的事,你也从梧奕那里知道一点。”

面前的画面急速变化,逐渐变为云岫看到过的走向。梧奕牺牲自己,吸纳所有神力。

淡青色的光屑终于散尽在风里,最后一点关于禁地后山的记忆画面,像被吹破的泡影,连残留在空气里的血腥气都淡得抓不住。

云岫猛地回神,指尖还残留着触碰记忆中光链的冰冷触感,可眼前却不是血雨漫天的禁地,而是竹屋院外那棵半枯的老梧桐。

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她练剑时砍出的浅痕,只是不知过了多少年,裂痕里长出了细细的青苔,风一吹,枯槁的枝桠就“吱呀”作响,像是在叹着气。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晏嵫,他墨色的劲装沾着些山路的尘土,发梢还挂着片松针,却只是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像是在拂去什么不存在的碎屑。

“回来了。”

晏嵫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被风裹着的絮。他没看云岫,只是抬步朝着竹屋走。

院子里的杂草快长到膝盖高。盈堂种的树苗倒还活着,只是长得歪歪扭扭,树干细得像根拐杖,叶子稀稀拉拉的,连晨露都留不住。

云岫跟在他身后,脚步踩在杂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声响在空无一人的杳熹山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到让她心慌。

山里太静了,静得听不见松涛,听不见溪水流淌,甚至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刮过草木的声音,一圈圈绕着竹屋打转。

晏嵫推开竹屋的门。

屋里落满了灰尘,石桌上还摆着当年她没编完的藤篮,藤条已经脆得一碰就断,旁边放着的榕果早就干瘪发黑,缩成了一小团。

他没去收拾这些,只是径直走向角落的灶台,蹲下身,从灶膛里掏出几块没烧透的木炭,又转身去院外抱了捆干柴。不知是哪年留下的,柴禾上还带着淡淡的松脂香,只是边缘已经泛白。

云岫站在门口,看着他熟练地生火、洗锅,动作慢却稳,像是做过千百遍。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堵在喉咙口,记忆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翻涌。

可看着晏嵫平静的侧脸,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攥着衣角,看着他往锅里添了些从溪边打来的水,又从储物架上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些早就干硬的米,颗颗都泛着黄。

“先坐着吧。”晏嵫终于开口,头也没抬,手指擦过锅沿的锈迹,“水开还得等会儿。”

云岫还是站着,看着他。晏嵫似乎叹了口气,用水浸湿了布,把石凳擦了又擦。

云岫依言坐在石凳上。

目光扫过屋内,墙上还贴着当年她画的歪歪扭扭的符咒,颜色早就褪成了淡灰;床头挂着的银铃挂绳断了,铃铛滚在地上,蒙着层厚灰,再也响不起来。

她忽然想起,当年她总爱把银铃晃得叮当响,晏嵫总说“吵得练不了剑”,可每次还是会帮她把断了的挂绳重新编好。

她的记忆,似乎在慢慢恢复。

“这是……多久了?”终于,云岫还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声音有些发哑。

晏嵫添柴的手顿了顿,火光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记不清了。”他说,“从你不在那天起算,大概……十几年?或许更久。山里没了日月,我早就记不清日子了。你……醒过来以后,是我勉强支撑的幻景。你当时说,是不是从下山开始就是我制造的幻景……其实不是,在山上就是幻景了。”

两人默默良久。

“自爆后……”云岫的指尖颤了颤,“梧奕他……”

“他把你和上古神的魂魄都收回来了。“

晏嵫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你的神力与上古神的纠缠在一起,两人的魂魄都快烟消云散,连上古神的残魂都快碎了。梧奕当时已经快消散了,却还是用最后一点本源仙力催动了白玉神像——就是你一直攥着的那尊,把神力和残魂都吸了进去。”

“神像后来……一直在我这儿。”

晏嵫继续说,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他往里面撒了把干米。

“我们带着神像住在幻景里,用了数年,才把你散碎的魂灵拼起来。师尊、隅蔚、盈堂他们也来帮忙,杳熹山所有仙灵的仙力都快耗尽了,才把你从神像里拉出来,重新塑了肉身。“

“那上古神呢?为什么他还在我体内?“

晏嵫沉默了片刻,起身去洗了把野菜。叶子上还沾着泥,边缘有些发黄,是这山里少有的还活着的植物。

“我们试过了。”他的声音低了些,“你和上古神的魂灵在神像里缠得太死,就像两根长在一起的藤,我用了无数法术,甚至试着用止桓的神力去割,都没用。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动用一丝神力,他的残魂就会在你神元里动一下,像在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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