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后山的风突然静了。
光茧外层的金绿光晕渐渐褪去灼目的锋芒，化作一层柔和的莹白，像裹着晨露的蛛网，将云岫与晏嵫牢牢护在中央。
云岫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再是之前的微凉，晏嵫那只半透明的手正一点点恢复实体，淡白色的光点不再往外溢，反而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缓缓往她的神元里钻。
“师兄……”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灵脉传来的灼痛感让她几乎要晕厥。
体内的本源还在疯狂燃烧，每一寸肌理都像被放进烈火里炙烤，可掌心传来的暖意却异常清晰，像一剂良药，顺着血脉往疼痛最烈的地方淌。
晏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额前的碎发扫过云岫的手背。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濒临消散的透明，竟泛起了一丝温润的光泽。
云岫能感觉到，他体内的本源正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像一条奔涌的溪流，顺着两人掌心的连接，与她的神元彻底缠绕在一起。没有丝毫抗拒，没有半点保留，都在主动朝着她的神元靠近。
“小由，一直没对你说的……对不起。”
晏嵫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云岫攥得发白的手背上：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么多……以后也要你一个人面对……”
云岫的指尖颤了颤，她看着晏嵫脖颈处渐渐恢复血色的皮肤，看着他眼底不再是冷白而是熟悉的墨色，心上焦虑更甚。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晏嵫若与仙灵不同，那么此刻他就是神力殆尽，要如同凡人一般死去……
可她并没有来得及担忧更多。下一秒，一股更剧烈的疼痛猛地从心口炸开——她的神元，散了。
不是循序渐进的溃散，而是毫无征兆的崩塌。
之前被本源力量牢牢裹住的神元，像被戳破的水泡，瞬间化作无数道细碎的光点，在她体内疯狂乱窜。
那些光点里裹着的，不仅有她自己的神力，还有晏嵫刚渡过来的本源，甚至有之前师尊、盈堂、隅蔚留在她体内的仙力碎片。
云岫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意识瞬间模糊，眼前的光茧开始旋转，耳边传来上古神凄厉的嘶吼，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听不真切。
上古神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她眼前。然而，她却无力再顾及。
“小由！”
晏嵫的声音骤然变得急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云岫体内的紊乱，那股原本温顺交融的力量突然变得狂躁，像脱缰的野马，顺着他的灵脉往回冲。
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掌心，却发现自己的本源与云岫溃散的神元已经缠得太紧，根本无法分割。一旦强行抽离，不仅云岫会彻底魂飞魄散，他自己也会被这股狂躁的力量反噬。
就在这时，云岫忽然猛地睁大眼睛。
溃散的神元光点里，忽然亮起一道冷白色的光。那光不是来自她自己的神力，也不是晏嵫的本源，而是来自她神元最深处，那缕被封印了万年的上古神残魂之力。
晏嵫怔住了。他苦痛几世轮回，在最后一次轮回时觉得异常轻松……如今想来，竟是将魂魄锁在了云岫的神元深处吗？这缕魂魄随着神力一同，兜兜转转都未被唤醒。
被他自己丢下的东西，也由他自己唤醒。
可是，若上古神进入轮回的魂魄已然被他锁在神元中无法转世，那他又是什么呢？
与此同时，晏嵫体内也爆发出一道同样的冷白光。
那是他灵魂里，属于上古神另一半的残魂。按照现在的名字来说，大抵是止桓。
两道冷白光在光茧中央相遇，没有碰撞，没有嘶吼，反而像久别重逢的挚友，缓缓缠绕在一起。
云岫能清晰地感觉到，晏嵫身体里那道残魂带着的毁灭执念，正一点点融入她体内残魂的守护意志，两种极端的力量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随着这两道残魂的交融，她溃散的神元光点开始重新聚拢，只是这一次，聚拢的不再是她自己的神元，而是带着浓郁神性的、属于上古神的神元。
“这是……”云岫的意识像是被强行拉高，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炸开。
赤红色的岩浆从地心喷涌，金色的神身化作漫天光点，杳熹山神庙前缭绕的香火，还有众生遗忘后，灵脉里传来的孤独嘶吼。这些都不是她的记忆，是上古神杲的记忆，是那个万年前以身化世，最后却被怨恨吞噬的神的一生。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原本属于云岫的手，此刻竟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指尖流淌的不再是她熟悉的冷白色神力，而是带着威严与厚重的、属于上古神的神性力量。掌心与晏嵫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强烈的共鸣，像两颗心脏在同步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有更多的神性力量从两人身体里涌出，顺着光茧往外扩散。
晏嵫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云岫眼底泛起的青金色光晕，看着她周身流淌的金色神性，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再透明，之前被本源燃烧得近乎溃散的肉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淡青色的仙力从他体内缓缓溢出，顺着皮肤的纹路往上爬，那些之前被止桓污染的灵脉，竟在仙力的包裹下，一点点修复。
啊……晏嵫……崦嵫，他是山，他是青山所化的仙灵。
晏嵫前几次都是上古神的半魂转世，以神魂承载轮回，自然痛苦不堪。他把神魂大半给了小由，这次是作为仙灵降生在世间，却被止桓侵占了大部分的意识。当神力和神魂尽数褪去，他才能回归本体。
晏嵫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青色的仙力，探入云岫体内。那缕仙力没有被神性力量排斥，反而像水滴融入大海，往她的神元里钻。
“小由，看着我。你不是杲，你是云岫……你是我的……我的云岫。”
云岫眼底的青金色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上古神的记忆还在她脑海里翻涌，那些被遗忘的怨恨、被背叛的痛苦，像潮水般试图将她的意识淹没。
可晏嵫指尖传来的仙力却异常温暖，顺着她的神元，将那些负面情绪一点点驱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回笼。那些属于云岫的记忆像细碎的星光，在她脑海里渐渐亮起。
“师兄……”
可体内的神元却依旧带着浓郁的神性，与晏嵫的本源保持着强烈的共鸣。她能感觉到，晏嵫体内的仙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涌，那些仙力带着杳熹山特有的气息，与她体内的神性力量形成了一道奇妙的对冲。
淡青色的仙力与冷白色的神力在她体内相遇，没有爆发剧烈的碰撞，反而像两股缠绕的溪流，在她的灵脉里缓缓旋转。仙力带着温和的净化之力，一点点剥离神力里的毁灭执念；而神力虽然带着暴戾，却在晏嵫本源的牵引下，渐渐变得温顺。
云岫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神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那些原本属于上古神的残魂，在仙力的净化下，正一点点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在她的神元里。
晏嵫拥有上古神一半的魂魄；小由拥有上古神大半的神力。当两者结合，结合体就与“神”本身没有什么区别，神力、仙力自然会遵从驱使者的愿望。
“这是……”
晏嵫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之前还在不断透明的手，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实体，甚至连之前与止桓缠斗时留下的伤疤，都在仙力的修复下，渐渐淡化。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本源不再燃烧，反而在仙力的滋养下，一点点恢复活力。那些被止桓污染的部分，正被云岫体内传来的神性力量净化，两种力量相互作用，竟在他体内形成了一道稳定的循环。
光茧外层的莹白光晕渐渐变得更加柔和。
之前缠绕在黑石柱子上的暗红藤蔓，此刻竟开始褪去血色，化作淡淡的青绿色，顺着柱子往上爬，在顶端开出了细碎的白色小花。
地面上那些干涸的血迹，在光晕的笼罩下，渐渐淡化，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石。岩石缝隙里，竟有嫩绿的草芽钻了出来，怯生生地探着叶片。
云岫深吸一口气，试着调动体内的仙力。淡青色的仙力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而出，与晏嵫体内的仙力交汇在一起，形成一道更浓郁的光带，将两人周身的神力彻底包裹。她能感觉到，那些被包裹的神力正在快速消散。
“神啊……我要你，不再降世。”
“上古神的残魂……在消失。”
晏嵫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之前一直缠绕在他意识里的那道黑色残魂，此刻正像冰雪遇到阳光，一点点融化。那些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毁灭执念，在仙力与神性的对冲下，彻底失去了力量，不断消散。
细微的碎裂声在光茧里响起。那缕神力终于支撑不住，化作无数道细碎的光点，彻底消散在空气里。随着这缕神力的消散，云岫体内的神性力量也彻底褪去，只剩下属于她自己的仙力，与晏嵫的仙力在体内温和地流动。
光茧缓缓散去，莹白色的光晕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露出里面相扶而立的两人。
然而，仙力在他们体内柔和地逡巡一圈后，亦逐渐消失。不仅如此，云岫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世间所有仙灵拥有的仙力，正如潮水般褪去，融入山川大地。
果然如杲所说，他们是纯粹的凡人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禁地后山外的云海正在缓缓散开，暗红色的云层像被风吹散的墨，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澄澈的蓝天。笼罩在山间的黑雾被风吹散了；溪边的流水不再是浑浊的黑色，而是泛着清澈的波光，倒映着天空的蓝。
更远处的落霞镇方向，隐约传来了凡人的呼喊声。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是属于人间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