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太后要在宫内宴请平城的世家女眷,让云初负责此次宴会。
这日午后,云初正在书阁内和自己的女官商议邀请的人选,阿靖匆匆跑进来,一脸焦急地望着她。
云初见她神色凝重,连忙解散了几位女官,从榻上起身:“怎么了?”
阿靖一下子跪倒在地:“有人向太后举告,说是皇后娘娘在宫中行巫蛊之事,意欲谋害太后。陛下大怒,命人将皇后娘娘收押到了禁狱之中!”
云初脑子里轰的一下,险些没站稳,手扶在几案上。旁边的海棠也是一脸的震惊。
“怎么会这样?”云初脸色苍白,低头看向跪着的阿靖。
“起先是太后身体突感不适,天师大人为陛下卜了一卦,说是宫里有邪祟冲撞。昨日宫内开始大肆搜索,今早到北宫时,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宫人突然跑出来指证,说娘娘曾以巫蛊咒害陛下。”
又是李培风?云初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继续问阿靖:“有切实的证据吗?陛下的旨意如何?”
阿靖摇摇头:“北宫里没有搜出证据,皇后娘娘也没有招认,现在太后还未将娘娘定罪,只是禁狱那地方……”
禁狱是皇宫里最为阴暗的所在,专门负责关押皇室中犯了罪的成员,进了禁狱,或许不会立即丢掉性命,但一定会遭到一番非人的折磨。
云初一直隐隐觉得太后会在拓跋烈离京的时候做出些什么,没想到她仅凭着宫人的几句说辞就将拓跋烈的母亲收押到禁狱。
“本宫要去见母后。”云初忽然转头向外。
海棠匆匆上前,伸手拦住她:“公主不可!”她在云初面前跪下,“你忘了豫宁王爷说的话了吗?陛下已经开始打压皇后一族,不管是诬告还是确有其事,现在皇后娘娘牵涉的是巫蛊重罪,公主如果为她求情,只会连累到自己啊!”
云初心潮翻涌,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理智告诉她应该按照豫宁王说的去做,可是那是拓跋烈的母亲,难道要她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
她看向一旁的阿靖:“你怎么说?”她是拓跋烈送到云初身边的,对于拓跋一族的感情只会比她更深。
阿靖闭了闭眼,将头贴在地面上,艰难地哽咽道:“太后现在正是盛怒的时候,就算是公主,现在过去也难保不会受到牵连。何况还有皇上,他与皇后结缡二十多年,不会不管她的。请公主……再等一等。”
云初喉头发紧,背上泛起一种森冷的寒意,权势的争斗仿佛是一只无形的巨兽,在这一刻向她张开了狰狞的血口。
……
皇帝拓跋睿跌跌撞撞地来到昭阳宫,直向着太后所在的内殿闯去。侍女不敢狠拦,一面劝阻着,一面进去通报太后。
“让他进来。”太后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拓跋睿大口地喘着气,一见到太后,立即上前扑跪在地,丝毫不顾及皇帝的尊严。
“母后容禀,儿臣可以用性命担保,皇后绝不可能行巫蛊之事!”他跑得太急,一口气把话说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太后正在看李培风呈上来的调查结果,脸色十分平静,闻言抬眼瞥向拓跋睿,嘴角显出一丝不屑:“你的性命?”
拓跋睿浑身发颤,对于太后,他一直是充满了恐惧,甚至对方的一个眼神都能够令他坐立不安。
但想到在禁狱中受苦的发妻,焦急和担忧像潮水一样地漫过来,拓跋睿将头贴在地板上,“砰砰”地一连磕了数下:“皇后真的没有做过!求母后明鉴,您可以让人再查,那宫人绝对是诬告!”
他在殿中嘶哑着嗓子哀求,没有半分的体面,太后也被他嚷得起了火气,“啪”的一声将奏折摔在了桌案上,起身斥道:“没有行巫蛊之事?那勾结朝臣、意欲谋图吏部尚书的位置她有没有做?派人刺探朕的消息她有没有做?”
太后的声音冷厉非常:“她以为自己行事很隐蔽么?朕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
拓跋睿身子狠狠地一抖,抬起头来,看见太后高挑的身形立在面前,此刻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一下子矮了下去,将身子伏得更低。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拓跋睿的喉头上下滚动着,艰难地道:“是儿臣的错……都是儿臣的错……她只是想要帮我……”他突然膝行数步,到苏太后的脚步,伸手抓住她的裙摆,仰起头道,“这皇位我不要了,母后,求你把琬儿放了吧!”
“清河王、武川王、拓跋韬、拓跋绍……这位置你想给谁就给谁,你把我废了吧,我只要我妻子,母后,求你了……”拓跋睿眼里含着泪光,多病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支撑不住地倒下去。
太后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皇帝,一双凤目斜斜上挑,语气不满地道:“你在说什么疯话?”她走到了一边,并不理会他的哀求。
拓跋睿仰起头,看着大殿正中苏太后的背影,那一种执掌朝政十数年的威严扑面而来。他脑中仿佛有一道霹雳炸过,瞬间明白了什么,满是震惊地道:“难不成,您——”
他怎么就忘了,太后是北燕的公主,身上流着苏家人的血,如果她要为苏氏复国……
拓跋睿的心中一阵冰凉,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
三日后,云初特意支走了海棠,对阿靖道:“我想去看望皇后娘娘。”
“公主!”阿靖惊讶地唤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样很危险,也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云初缓缓地道,夕阳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身上涂抹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我都懂。但她是阿烈的母亲,阿烈不在,我就算救不了她也不能当作没有看见。”
皇后坚决不肯招认,已经由禁狱中转移出来,被关在了碎玉轩中。那是一座冷宫,看守没有那么严密,但也绝对没有人敢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去探视皇后。
云初道:“我已经找人打点过,只一个人过去,不会惊动太后。”她吩咐阿靖,“你留在明光殿,记得要在人前。万一被太后发现,你只推说不知我的行踪。”
阿靖摇摇头,忽而屈膝在她面前跪下,仰起头,神色坚决地道:“公主,我和你一起去!”
云初沉默了片刻,半晌后点点头。
她们换了一身宫女的服侍,按照云初先前的计划,顺利地来到碎玉轩。门口的守卫没有查看她们的身份,那领头的低声对云初道:“只有一刻钟。”说罢将门关上。
屋子里很阴冷,云初一进去便感到了一种寒意。她朝着靠墙的矮榻看去,沈皇后正坐在上面。她卸去了钗环,长发披散着,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上面有点点的血迹。
云初的呼吸停滞了一下,轻声道:“娘娘,您还好吗……”
沈皇后睁开了眼睛,大约是已被告知有人要来看她,见到云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她神情柔和,在榻上端详了云初片刻,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对她道:“公主不该来看我。”
云初向她行了一礼:“您是阿烈的母亲。”到了这一步,她还是想救她的,试探着道,“或许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沈皇后摇头拒绝了她:“不用了,公主。”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已经越过了太后的底线,哪怕她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可在这皇宫之中,败了就是败了。
“这里很好,陛下还是给我留了体面的。”沈皇后看了看自己所处的这间屋子。
云初走到她面前,她此前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沈皇后,这样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即使受了刑,脸上还是一贯的平静温和。拓跋烈的眼角眉梢与她有几分相似。
“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阿烈?”云初低头去拿袖中的炭笔,忽而看到沈皇后手指上的伤痕,动作一顿,鼻子有些发酸。
“我恐怕写不了字。”沈皇后微笑着看向云初,过一会儿道,“请公主帮我告诉阿烈,让他不要冲动,也不要怨恨,就当我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没有提到拓跋睿,二十余年的夫妻,她心里的想法他全都知道。
“公主请走吧,”沈皇后看了看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时候已不早了。”
云初眼中含泪,低头向她行了一礼:“娘娘请保重!”
有人来催促,云初和阿靖走了出去。房门在身后合上,她们刚步下台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响。
云初猛然回头,心里像是有什么在不断地往下沉,她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眶发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
第二天,云初照常要去向太后问安。她去的时候,苏峻也正在昭阳宫中。
经过这几日的事情,云初对太后的看法不能不发生改变。在入京之前,豫宁王也曾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太后是怎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掌权者。
但苏太后对她是特别的,这份恩宠让她渐渐忘却了豫宁王的提醒,只看到太后温和的一面,以为她是和天底下所有慈爱的母亲一样。
直到皇后的死,云初才真切体会到权力之争的沉重险恶,也明白在这座宫廷,太后是随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的。
云初走了进去,听见苏峻正在向太后汇报右卫军的事。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右卫军统领的服饰。
苏峻从西北回到京城,在与吐谷浑的马球赛上一战成名,又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捉住了先前逃脱的刺客,故而太后命他出任右卫军统领一职。
这个职位先前是苏殷的,看来太后已经不准备再用他。
云初心里或许该感到高兴,但是看见太后身边站着的苏峻,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云初上前行礼之后便退到一旁,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后。
过一会儿有人进来,是汇报碎玉轩的事情。
“自尽?”太后的声音有些沉重,脸上也是明显的不悦,“昨天的事,现在才来说?”
负责看守皇后的人慌忙跪下:“是微臣失职,请太后恕罪!”
太后皱眉沉思了片刻,挥挥手让他退下。
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种压抑的沉默,半晌后,太后忽然看向云初:“你昨日傍晚去了何处?”
云初心里一个突,太后的问话仿佛沉重的钟声在她耳边敲响,震得她身子一颤,顿时将头脑绷紧了。
她紧张到呼吸都有些困难,手指在袖子里攥紧了,太后这样问,是已经知道她去看过皇后了吗?她要不要否认?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对太后撒谎。
可是如果承认,太后会怎样处罚她?她还没能为青青和家乡的村民报仇,这些时日的努力会不会就此付诸东流?想到这些,云初的脸色愈加苍白。
沉默了一瞬,云初最终还是败在太后威严的目光中,她深吸了一口气:“启禀母后……”
“回太后,昨日公主是与臣在一起。”一旁的苏峻忽然开口。
云初被打断,抬眼惊讶地看向他。
“哦?”太后也有点意外,转头盯着眼前这个令她颇为中意的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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