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人节

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人人纷纷走出家门,互道新春祝福,大街小巷上充满了欢声笑语。远处的、近处的天空中,也时不时地响起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可这对于黎忱飒来说,只不过是崭新的、百无聊赖的一天。她窝在被窝里重温《大宅门》。剧荒的时候,她便会用它来充饥。每次看到白玉婷嫁给万筱菊照片的片段,内心都感慨不已。而这一次,她却眼睛一眯一眯,即将进入梦乡。

昨天晚上失眠了,因为——

突然,脑袋底下传来振动的声响。她整个人一惊,彻底从半梦半醒之间清醒了过来。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原因来了。

黎忱飒合上电脑:“喂——?”没什么好生气地接起电话。

“黎忱飒,你可真够冷漠的。我不给你打电话,你都不知道给我打一个!”

可以的,居然还敢先发制人。

黎忱飒立马还嘴:“昨天给你发祝福短信你都不回,你还好意思说我啊?大过年的一点儿礼数都不懂。”

“过年好~~啊。”

黎忱飒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声音中蓄满了冲破手机屏幕的饱满活力,她一时间适应不了,拿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姓名,狐疑:“钟奕让,你这几天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钟奕让接住她抛过来的包袱:“我给你来一段报菜名,你从中验验?”

黎忱飒自己把包袱抖落开:“我怕闻出隔夜菜的味儿。”

“好吧。那给你十五分钟时间收拾你自己,然后带上蛋卷儿到你家小区门口。”

黎忱飒正铆足了劲准备和他互掐到底呢,没想到他无缝衔接,成功把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她听得一头雾水:“去门口干嘛啊?再说我上哪儿给你弄蛋卷儿去?想吃你自己买去。”

听筒里几秒钟的沉默,随后传来钟奕让沉稳的声音:“蛋卷儿是你的狗。”

“哎,不是!”黎忱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惊呼:“什么情况?我们家金蛋蛋什么时候叫蛋卷儿了?!”

“在我替你遛狗别人问起它名字的时候。”钟奕让嫌弃的声音顺着手机信号蔓延而至,“太土了,我说不出口。”

元旦三天假期,金蛋蛋用它天使般的容颜治愈了钟奕让十几年怕狗的老毛病。并且异性相吸的法则在它与钟奕让之间发挥的相当透彻。尽管回家那天钟奕让把它和它的主人丢在了大门口,这个狗丫头对他的思念之情却也日益见长。此刻,金蛋、蛋卷儿正蹲在黎忱飒的床边,歪着一颗小脑袋仔细地聆听着。

“我不同意!”

黎忱飒嚎一嗓子,震得小家伙“嗖”一下把脑袋正了回去,背起耳朵等待着她的二次爆发。

然而并没有。

大概是三十儿晚上的鞭炮太响,黎忱飒似乎认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她一面调高几格手机音量,一面表示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蛋卷儿更是好奇他到底说了什么,急得站起身将下巴颏儿抵在床沿上,巴巴地望着。

“我说——我没打算征求你的意见。”钟奕让恢复到那种平静淡然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重复,“你还有十四分钟的时间收拾你自己,然后带着蛋卷儿到小区门口——来见我。”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发音,咬字清晰,态度认真。可黎忱飒仍感觉他的声音虚幻飘渺不真实,仿若梦境中的低声耳语。她也顾不上和他掰扯小黄狗名字变更事宜了,怔怔地问道:“你,来了?”

钟奕让很酷,只“嗯”了一声。

“是真的?不是跟我闹着玩儿?”黎忱飒再三确认,“你真的,来了?”

“是真的。”钟奕让慢慢道,“我来了。”

“钟奕让!”黎忱飒的声音因为难以自制的兴奋即刻变得清脆响亮,“骗我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钟奕让异常冷静。

“十四分钟不够!”正说着,黎忱飒便飞快蹿下床,直向洗手间冲去,“我要洗个头,再加六分钟!”

当然,等她牵着乐得嘴巴快要咧到忽扇忽扇的大耳朵上,现更名为蛋卷儿的金蛋蛋奔跑到钟奕让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嗨,随便裹件羽绒服,扣上帽子就能出门见的人,非要浪费那个水资源,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香喷喷,真是脑瓜子洗进水了!黎忱飒默默在心里狠狠挖苦自己。

蛋卷儿激动地连蹦带跳求抚摸。钟奕让面露老父亲一般的慈爱笑容,蹲下身用双手捧起蛋卷儿的脑瓜儿,为它按揉四白穴以及轮刮眼眶。

黎忱飒看着腻味的两只,仿佛有人在她四周喷了一圈six god,清凉芬芳,让她的六神都跟着一起上头。

安抚好蛋卷儿激动的情绪,钟奕让站起身,与黎忱飒相望两无语。

大过年的,他又穿了一身黑。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换了新发型—— 一款轻熟帅气的纹理——大背头。

在黎忱飒的印象中,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露出额头,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雅痞范儿十足。而他那双时刻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也闪耀着一种明亮的、静谧的喜悦,仿若浩瀚的星空,将她深深地凝望。

黎忱飒沉浸其中,不知不觉,面颊晕开一片绯红。她望着他的眼睛,左手下意识探了三次,才准确无误地揣进羽绒服的口袋。

钟奕让移开视线看了看她大敞开的外套,忽然想起她为了见他还特意洗了头。担心她感冒,他上前一步伸手到她的颈后,一把掀起衣服上的帽子扣了下来。

动作够痞的,跟文雅丝毫不沾边儿。

黎忱飒将遮住眼睛的大毛领往上推了推,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神情上,声音中,满是欣喜。

“去亲戚家。”钟奕让双手揣进外套口袋,望着黎忱飒的眼睛,“顺便来看看蛋卷儿。”

一听这话,黎忱飒的表情“唰”地阴沉了下来,凄凄地盯着他。

钟奕让笑了笑,问道:“晚上和你男朋友一起过节吗?”

又一暴击。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西方的情人节。

黎忱飒和蓝朔也在昨晚互道“新春愉快”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展开下一个话题。

黎忱飒悻悻地说道:“大年初一有什么可过的。”

她这毫不掩饰的不痛快劲儿,倒是给了钟奕让一股强劲的推动力。他不再犹豫,将紧攥在口袋里的右手,伸到她的面前:“给你的。”

黎忱飒愣了一下,讶异地睁圆了一双眼睛。她看看钟奕让,又看看他掌心中那只四四方方的红色锦盒,然后再抬眼看看他,再垂下视线看锦盒……

忽闪忽闪的,闹得钟奕让的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含糊其辞:“雨哥他……最近一直在倒腾手串儿。我看挺好看的,就问他要了一串儿。”

“噢。”虽说黎忱飒的表情很傻,可人却不糊涂。她将视线定格在钟奕让的眼睛上,故意说道:“合着这是雨哥送给我的?”

本来就难为情,又被她拿话打趣,钟奕让不好意思得目光都变得凌厉了起来。他锁定住黎忱飒调皮的眼神,冲她微微抬了抬手。

意思很明确,黎忱飒懂。她若是再不接过去,他就手一扬把它抛进垃圾桶。因为他抬完手目光又越过她的头顶望了过去,不远处的人行道上刚好屹立着一只垃圾桶。

真偏激。

不好惹。

大过年的,黎忱飒也不想扫了彼此的兴致。他要真扔了,她也得给他一脚。她伸手拿过来,顺嘴缓和了一下气氛:“替我谢谢雨哥哈!”

钟奕让说:“行。”

黎忱飒将锦盒托在左手掌心,只觉得沉甸甸的。

而这份量,来自她的心底。

在钟奕让热切地注视下,她轻轻启开锦盒。

盒子里是一条做了精美搭配的南红手串儿。肉质饱满,色泽艳丽。顶珠是一颗绿松石回纹珠,雕工精细、纯净无暇,两边各加了一颗蜜蜡隔片用来俏色。而顶珠所对应的正下方挂着一颗圆鼓鼓的碧玉平安扣,质地净润细腻,颜色呈现绿油油的菠菜色,就连编制平安扣的绳子也并不单调,一圈蜜蜡小米珠点缀之上,使得整体颜色碰撞的恰到好处。

看着这条手串儿,黎忱飒的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可同时也感到有一股更强的、无形的力量在拉扯她的心。她抬头看向钟奕让,努力扯出一抹浅笑:“是挺好看的。眼光不错,谢谢。”

“不客气。”

黎忱飒合上盖子,将锦盒揣进衣服口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钟奕让突然说道:“你的回礼呢?”

为了配合他表演,黎忱飒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现实?”

“逗你的。”

“哎,等会儿。”

黎忱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蛋卷儿的牵引绳交与钟奕让手中。只见她从口袋里摸出家门钥匙,卸下挂在钥匙扣上的一颗“九号球”,递过去:“回礼。别嫌弃啊。”

她能收下手串儿就是最好的回礼,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

钟奕让接过“九号球”挂件看了看,又心满意足地看向黎忱飒:“谢了。”

“你别客气。”黎忱飒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又是一阵子地相望两无语,直到黎忱飒率先避开视线,钟奕让也开口说道:“给你蛋卷儿。”

黎忱飒才握住牵引绳,就看到他转过身大步朝车子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听到引擎发动的声响,蛋卷儿激动地往前蹿了一蹿。黎忱飒顿时反过闷来,一边拉紧牵引绳一边对着映照在车窗上的轮廓喊:“不要开太快!到家了和我说一声啊!”

钟奕让目视前方,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2010年2月14日,他送出了自己亲手串起的礼物。

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孩子送礼。

也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

因为那个她,现在并不属于他。

所以他及时克制住了,那份对她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悸动。

待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黎忱飒低头数落蛋卷儿:“你看看,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多么冷酷,多么无情,撩拨完你走时都不带看看你的。你觉悟吧,金蛋——卷儿!”

而蛋卷儿似乎对这次短暂的会面颇为满意,用眼角余光夹了一眼黎忱飒,继续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哈哈哈”。

……

郤家唯看了看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酒瓶,又看了看早已醉意熏然却依旧热情洋溢的家人们。她穿好外套走向玄关,开门,关门,将一屋子的欢乐掩在身后。

夜已经很深了,她静静地坐在楼门前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爆竹的气味,远处的天际仍旧腾起一簇簇的五彩斑斓。

路灯下,有人拉着长长的影子向她走来。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啊?”

郤家唯吓一跳,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楚来人的脸,警惕道:“谁?”

那人走近了,在她的脑门上轻弹一下:“你哥!谁!”

“我没戴眼镜。”郤家唯忙解释,“看不清。”

“我来找你老姨回家,先上去了。”

“嗯,去吧。”

“把衣服拉好了。”表哥临进单元门前嘱咐她,“外面冷,没事儿就回家吧。”

“知道了。”郤家唯乖巧应道。

目送表哥走进单元门,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过半。

可她还不想回去,于是顺好耳机线,按下播放键。

[所有的人都说时间是魔法/说总有一天我能忘记最深爱的他/为什么呢/想念每天都增加/痛/钻进灵魂占据回忆在生命发芽/呐喊挣扎期待的未来啊/难道这么算了吗]

这歌词,听得郤家唯越加心烦意乱。赌气关掉,让自己的心和大脑好好放空十分钟,就回家。她裹紧外套,望向表哥来时的方向。

路灯下,又有人拉长着身影缓缓而来。

郤家唯轻轻笑了一笑,心想: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来?

目光聚焦,下一刻,她便站起身,带着满腔的惊喜疾步迎上前。

“郤家唯?”他试探着喊出她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郤家唯停住脚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去T市了吗?”

这是自从郤家唯下了最后通牒之后,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看到她嘴边绽开的灿烂笑容,蓝朔也也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随后在她面前站稳脚步。

借着月光和灯光,郤家唯这才看清楚他的脸,满是疲惫。那双总是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眼睛,也黯然失色。

“你怎么了?”郤家唯小心询问。

蓝朔也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我妈她……今天凌晨住院了,我就回来了。”

“阿姨怎么会住院?”郤家唯关切道,“不要紧吧?”

“没事儿。”蓝朔也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她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郤家唯一时语塞,冷静片刻说道:“阿姨没事儿就好,你别担心。一家人没什么话是不好说开的,你……”

“是她根本就不想和我说话!”蓝朔也的情绪突然失控,激动地斩断她的话,声音中透着强烈的愤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郤家唯感到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他。

蓝朔也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一直到初中开始住校,二老才回到T市老家。倒不是因为他父母的工作有多繁忙,而是他们家那位张老师,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只在旧照片上看过她的笑脸。

那是一张代表舞蹈团出访俄罗斯的合影,那时身为首席的她的动人模样,与现在少年宫舞蹈老师的身份格格不入。要不是看她和蓝主任一直相濡以沫、相亲相爱,对待公婆也彬彬有礼,蓝朔也都要怀疑自己是狐媚子生的野孩子了。

小时候他不懂得,一次次的亲昵换来一次次的冷眼,以为这是降临在他头上的优待。后来一次次的见识到别人家的妈妈和孩子的互动,他终于明白,那才是真正的母爱。

成为小学生的他,决定寒暑假和爷爷奶奶一同回到T市,因为他想留给张老师一个愉快的假期。

那是没有父母陪伴的第四个暑假,得知第二天爸爸妈妈会来看望自己的蓝朔也,央求着奶奶带他到县城的蛋糕房,用压岁钱买了一块儿奶油蛋糕。

他确信,妈妈吃下它,就会甜到向他微笑。

兴奋无比的小朔也,一晚上打开冰箱查看了三次。

第四次看到它,是被妈妈一手推落到地上支离破碎的模样。

那一刻起,他决定恨她。

至此,再也没有对她喊出“妈妈”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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