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忱飒坐进车里,才扣好安全带,手机就振动了起来。她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数字,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看她一直不接,钟奕让转头描了一眼,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号码。
“喂——”黎忱飒别过头接起电话,也没有称谓。片刻的安静过后,她说:“就今天晚上吧,您一会儿把地址发给我。”随后就挂了电话。
钟奕让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却也没出声问,让她自己慢慢消化。没过多久,黎忱飒的手机又振动了一声,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转头对钟奕让说:“晚上先去我爸那一趟吧,他叫我去吃饭。”
钟奕让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发白,看来心中在忍着很强的一股郁气。
“行。”钟奕让应道。
沉默几秒,黎忱飒突然平静地开了口:“你知道他刚才怎么说吗?他说我大学都上了半年多了,怎么也不去他家吃个饭。我今年多大了他都不知道吧?我上大学的消息肯定也是他从他朋友那听来的,他朋友女儿跟我同届。上高中就是听别人说的,上大学了还是要别人告诉他。也怨我,什么都不跟他说。”顿了顿,黎忱飒轻声讥笑,“就他妈挺搞笑的。”
钟奕让默默听完,心里很不好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去摸她的头。
黎忱飒强忍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撑开他的手:“好好开车。”
......
黎忱飒她父亲所居住的小区,还是黎父自己公司的项目。在黎忱飒记忆中,父亲一直很忙,十天半个月能回一次家都算勤快,有时候甚至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黎父是个冷面孔,每天面对无数员工和几百号工人,太和颜悦色了管不住。回到家和自己妻女相处起来也是同一个模式,所以父女俩的关系始终处于一种不熟的状态。
但是那些年,岳女士总是会和黎忱飒说:“你爸爸在盖很高很高的楼,30层那么高的楼。每天都很辛苦,我们要体谅他。”
黎忱飒住的城区限高,最高也就十几层,对此她没什么概念,只觉得爸爸很牛。据说这个项目后来还取得了业内的奖项,成绩斐然。
而现在,黎忱飒就站在她父亲杰出的成绩里,心跳不止。
她深深地呼吸,逼自己冷静,抬手按下门铃。只是几秒的等待,却感到无比漫长。房门打开的间隙,她听到从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热情洋溢:“刘姐,是忱忱来了吗?”
“快请进。”开门的刘阿姨笑容可掬,招呼黎忱飒进门,给她拿好拖鞋。
黎父家是复式层,楼梯就在门口右侧。黎忱飒才踏进这幢房子,便看到问话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摇曳生姿,妆容精致,与黎忱飒对视的一瞬,她粲然一笑:“忱忱来了啊!”
黎忱飒觉得她这突发性的笑容虚伪的可以。她面无表情地向女人点点头,已经是她能给的所有礼貌。
女人是第三者。
“老黎,快下来,闺女来了!”女人丝毫不受黎忱飒冷漠态度的影响,依旧笑着朝楼上说道,“辰辰,姐姐来了呦,快下来和姐姐打招呼!”
不一会儿,一个男孩便兴冲冲地跑了下来。他的个头已经到达黎忱飒的鼻尖处,却还是扑到黎忱飒的怀里,高兴又新奇地喊了一声:“姐姐!”
对于他的热情,黎忱飒没有防备,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向后踉跄了一步。
“黎泽辰你慢点儿!”女人连忙拉开自己的儿子,口气略带责备,“撞到姐姐了。”实则是在保护自己的儿子,让他和这个浑身竖起尖刺的姐姐拉开距离。
黎忱飒垂眸看着面前目光清澈天真无邪的男孩,勉强向他扯了扯嘴角。
爸妈离婚马上10年,而他,快11岁了。
“来了。”
听到这熟悉又没有温度的一声,黎忱飒的心头一惊,抬头望去。父亲居高临下地出现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他的身影在黎忱飒的眼前逐渐放大,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向她侵袭而来,心跳骤然加快,连呼吸都在隐隐颤抖。
“爸爸,姐姐真好看。”黎泽辰兴奋地跳到黎父身边,双手环抱他的手臂,仰起头天真烂漫地说着,“就是头发太短了。”
“你个小东西。”女人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满脸宠溺。
三年多没见了,黎父望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内心百感交集。因此他没敢低头去看黎泽辰。
他们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其乐融融的画面,以一种粉碎性的力量冲击在黎忱飒的眼前。此时此刻,她只想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放声痛哭。那声“爸”将喉咙卡得生疼,她喊不出口。她害怕一开口,所有的委屈和渴求便会跟着一起冲撞而出。她以为她早就不在乎了,可就是真切地渴望,渴望此刻摇晃着父亲手臂撒娇的人是她自己。
大门没关,黎忱飒紧咬牙关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愈看愈是模糊不清。在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溃败之前,她退后一步,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姐姐!”
“回来!黎泽辰!”
“妈妈,放开我!”
黎忱飒等不急慢吞吞的电梯,直接奔向楼梯口,十五层,生生跑了下去,每一步都伴着一滴泪。
黎父站在原地,面色深沉。许久,他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妻子,目光冷然:“叫她小飒。”说完,他转过身,迈着沉重地步伐向楼上走去。
......
“钟奕让!”
黎忱飒和钟奕让约定好半个小时的时间,吃完饭抹抹嘴就撤,让他在楼门前的空地上自己玩一会儿。
但是这才过去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听到她的呼喊。钟奕让第一反是自己幻听了,却还是循着声音望了过去。一看到黎忱飒脚步匆促地走下单元门的台阶,他迅速从长椅上站起身,迎上前。
“怎么了?”钟奕让一着急,声音都不稳了。
这一声问询,让黎忱飒原本已经擦干的泪水再次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她呜咽着扑进钟奕让的怀里,紧紧地将他抱住。
无助与委屈透过黎忱飒颤抖的肩膀传到钟奕让的心头,他的心脏被她哀伤的哭泣牵扯着疼。他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抚:“没事儿,有我呢,没事儿……”除了这一句,脑子里也想不起其他的话语。
早知道就拦着不让她来了,钟奕让的心中懊悔不已。安慰起别人时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一到自己全部乱套。其实黎忱飒只是表面顽强,内心柔软又脆弱。这些他明明都清楚,怎么就是没拦住?
钟奕让的眼圈发红,一只手不停地轻抚着黎忱飒的后脑,逐渐抚顺了她的情绪,她由抽噎过渡到默默掉泪。
“好凉啊。”黎忱飒忽然开口,鼻音浓重。
“是……”钟奕让的喉咙干涩嘶哑,一时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是你的眼泪。”
黎忱飒松开他一看,果然他胸口的衣服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难怪脸颊觉得凉凉的。
看黎忱飒眼泪汪汪的,眼角还挂着泪珠,钟奕让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拭去。依旧心疼得厉害,又把她拥进怀里抱着。
“有你真好。”黎忱飒沙哑着嗓音呢喃。
“嗯?”钟奕让的思绪混乱,没听清。
黎忱飒将他抱紧了一些,提高声音缓缓道:“有你真好。”
“嗯。”钟奕让轻声许诺,“我一直在。”
沉默了几秒,黎忱飒说:“回家吧。”
钟奕让松开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柔声问道:“不想吃点儿东西?”
黎忱飒摇摇头:“回家。”
......
钟奕让本来和雨哥约好了要去送礼物,顺便去拿他和冷冰伟的伴郎礼服,既然黎忱飒要回家,也就不去了。
一路上,黎忱飒都很安静,头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偶尔会抬起手,默默擦眼泪。钟奕让的心情也很沉重,数不清深呼吸了多少次。
两人一进家门,冷冰伟已经等在了玄关,迫不及待地说着:“快给我衣服,我得提前帅……不是,怎么都空着手?”
钟奕让没心情说话,只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黎忱飒垂着头换好拖鞋,直接上楼去了。
“我飒姐哭了?”冷冰伟目光敏锐地看向钟奕让,“吵架了?”
“没有。”钟奕让说,“衣服明天再拿。”说完便要往里走。
冷冰伟明明看到黎忱飒的眼睛是红的,分毫不信,抓住钟奕让的手臂十分严厉地训他:“你别犯浑欺负我飒姐!”
冲他这句话,钟奕让耐着性子对他说:“真没有。我现在打算去给你飒姐煮个面,她还没吃饭。”
冷冰伟抓着钟奕让不撒手,同时也抓住他的话头不放:“都这个点了,我飒姐还没吃饭?你到底怎么欺负她了?”
钟奕让:“……”你飒姐是你亲姐。
“你必须心疼她,宠她,不能让她伤心!知道了吗?”冷冰伟严辞义正,模样极其认真。
钟奕让倍感冤得慌,却又无法反驳,老实道:“我知道。”
冷冰伟这才放心松开手,缓声道:“一会儿好好给我飒姐道个歉。”
钟奕让:“好的。”
看他态度挺诚恳,冷冰伟颇为满意,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屋了,你快去煮面吧,别饿着我飒姐。”
钟奕让望着他的背影,心说,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份清醒用在自己身上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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