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本朝风气较开放,也断没有光天化日拦截女眷车架的道理。
成王名唤霍闻野,取自‘鹤唳九皋,声闻于野’,听名字便知是个心高气傲的,他也人如其名,从戴罪之身的奸生子一路做到了手握重兵的藩王,的确做到了‘鹤唳九皋’。
但在爱好美色的魏朝人眼里,他的凶名远不及他的艳名。
丹凤眼,翎羽睫,眉骨高挺,眼窝深邃,这眉眼生来便带着骇人的侵略性,平时看人似挑衅,情动之时又似**,容色秾丽,还真是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相貌。
三年不见,他的身量更高,肩膀更宽阔,眉眼间残存的青涩悉数褪去,深邃的轮廓越发清晰,看人时似乎带着钩子,将人的五脏六腑扯得生疼,在腹腔内翻江倒海。
沈惊棠双腿发软,努力忍着才没尖叫出声。
她手指一松,用来擦汗的帕子飘飘落下。
“你就是裴苍玉的夫人?”霍闻野上下打量她几眼,撇唇哼笑了声:“生的一般。”
毫无特点的素青色衣裙,中规中矩的圆髻上插了一根银簪子,眉眼无趣,分明十**岁的年纪,打扮倒似快三十了一般。
沈惊棠心神大乱,无暇注意他的刻薄评价,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成王殿下,这是女眷车架...”
他一顿,终于又扫她一眼,面上多了丝兴味:“怎么?你认识我?”
他脸上又没写成王两个字,更没穿藩王常服,这裴苍玉的婆娘不过一深宅妇人,两人从未见过,怎么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声闷响,锃亮的皮靴踏上车板,他大半身子已然探入。
这马车本就狭小,他半身探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
他饶有兴致地凑近:“说说,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逼仄的一方空间,气温都因他的闯入而升高了不少,炽烈纯男性的气息环绕,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燎得她身体滚烫,如坠阿鼻。
沈惊棠没想到才一个照面居然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她差点没晕过去。
她被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裹挟着,脑袋一阵一阵地眩晕,她用力掐了掐掌心,逼迫自己脑子转动起来:“方才夫君回到家里,说了殿下要来家里借住的事儿,我听您方才话音,也说的是借住之事,所以我斗胆猜测您便是成王殿下...”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话应当是真话。
这小妇人脊背轻颤,脑袋惊恐地垂下,一副惊惧交加的深宅妇人的模样,亦是毫无破绽。
但霍闻野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像是捕食的猎鹰,一寸寸仔仔细细地翻开被真话包裹着的土壤,终于发现了猎物的一点踪迹。
她说话的时候,眼皮子轻轻抽搐,眼神躲闪遮掩,既然说的是真话,她有什么好遮掩的?
霍闻野心头微动。
他一副狩猎者的姿态,只盯着自己不说话,沈惊棠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再次出言提醒:“殿下,您若是无事,可否...”
她这一催更露了急,霍闻野不退反进,身子又恬不知耻地向前凑了凑,全无男女避忌:“我听少夫人的口音,似乎不大像本地人?”
——这便是在打听来历了。
其实沈惊棠官话说的极好,就连土生土长的长安人都分辨不出她是哪里人。
不过人一急,总难免露出破绽,霍闻野盯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极有耐心地等着她自乱阵脚。
不巧的是,裴苍玉凛然含怒的声音从后传来:“殿下,您有什么事大可告知微臣,何必在裴府外公然截下女眷车架?!”
霍闻野身形一顿。
跟裴苍玉相比,这位裴夫人连碟开胃小菜也算不上,霍闻野很快把注意力转向了更吸引他的猎物,略有遗憾地轻啧了声,很快撤身而出。
强拦女眷这事儿怎么也不占理,霍闻野倒是能屈能伸,把手一摊,语气无辜极了:“我瞧裴少夫人面善,才和她闲话几句,裴少尹何至于动怒?”
裴苍玉上前一步,挡在车辕之器,沉声道:“殿下光天化日之下强拦我妻子车架,举止没有半点避讳,眼里可有半分礼法廉耻?”
“哎呀呀,本王一个久在边关的乡野村人还真不知道这些。”霍闻野故作恍然地一拍脑门,又装模作样地行了个抱拳的武人礼:“裴少尹是读书人,想来不会跟某一个粗人计较的吧?”
裴苍玉和他对上,当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他忍着恼意,示意车夫先带着沈惊棠回府,然后才转向霍闻野,目光如电,字字凌厉:“逾礼之事暂且不论,殿下派人围了我裴府,难道不知对朝廷官员动手,视同谋反吗?!”
霍闻野挑眉笑:“裴少尹这话是怎么说的?本王在长安的这些时日须得借住裴府,这些人是本王亲卫,我也只是让他们围住裴府加强护卫,并无错处。”
裴苍玉面色微沉:“若微臣没有记错,微臣同王爷陈明过情由,裴府简陋,恐委屈了王爷。”
这话显然是不足以劝退霍闻野的,他缓缓吐了口气,言辞加重,掷地有声:“不只是微臣,圣上也怕委屈了王爷,有意让王爷在宫中暂住。”
霍闻野一语不发,扯唇一笑,竟让开身,露出身后的一名宦官:“说吧。”
宦官欠身,颤巍巍应了个是,又清了清嗓子:“圣上口谕,皇后偶感风寒,宫中多有不便,圣上令成王暂住裴府,钦此。”
对着裴苍玉,他挺直了腰杆吩咐:“裴少尹,还不尽快把裴府打扫出来供成王暂住?”
不知道成王用了手段让圣上改了心意,但圣谕一出,绝无更改之理——他可以对成王表示不满,却不能对圣上的谕令有所质疑,这是最基本的为官之道。
裴苍玉垂眼,原本冷沉的神色瞬间敛了个干净,躬身一礼:“是。”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神态从容:“烦请殿下先移步主屋休息,我这就命人打扫院落,黄昏之前必能让您住下。”
霍闻野一直盯着裴苍玉的神色。
只要他对圣上的口谕稍露不满,裴家就等于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没想到他反应倒快,转眼便是一副恭敬谦和的做派,还真不是池中之物。
霍闻野那副不正经的笑脸也跟着敛了敛。
他带着亲近的副将进了主屋,刚关上门,护卫统领便按捺不住地嚷嚷:“殿下,他裴苍玉算什么东西?您要住他府上是给他面子,他竟还敢拿乔!要我说,就该将他痛打一顿,咱们再另寻好地方住!“
他这护卫身手是一等一的,就是脑子实在差点意思,霍闻野啧了声:“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忘了咱们是为什么被召来长安侍疾的?”
统领一脸懵懂,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朝政的事儿要看悟性,霍闻野点到即止,见他没开悟,也懒得再点拨。
他这些年镇守边关,威震朝野,是众藩王之首,虽然战功赫赫,但也惹了圣上的忌惮,圣上年岁大了,年前又发了场大病,缠绵着一直不见好,约莫是心里慌了,开始忌惮起这些藩王来,便以侍疾的名义把他召来眼皮子底下拘着。
侍疾倒是小事,只是一个不慎,圣上要起杀心。
他刚到长安便对裴家发难,一来是找个由头顺理成章地住在宫外,行动多少便宜些,二来也是落个心胸狭小,鲁莽跋扈的恶名,也好给宫里那位圣上宽一宽心。
这么多年了,这帮人来来回回还是那么几招,霍闻野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
伴随着他伸懒腰的动作,一块藕色的帕子轻飘飘从他衣袂间坠落。
这是女子所用之物,霍闻野很快意识到绣帕的主人是谁。
他下意识地伸手捞了下,绣帕轻飘飘落于他掌心。
手指一拈,指间留下一点香腻的湿痕——一看便知是极私密的物件,也不知道那位裴少夫人之前用它擦过哪里。
她该不会用它擤鼻涕了?
霍闻野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直咧嘴。
但他又按捺不住好奇,像野兽分辨猎物似的,夹起帕子的一角凑在鼻间嗅了嗅。
没什么怪味儿,反而有股幽暗细微的香气,若有若无,倒好似在哪里闻过一般。
细闻还有些上瘾。
霍闻野拧眉思忖片刻,随手把绣帕搭到架子上,转向下属,吩咐:“若是裴夫人来找寻失物,你们只管带她来见我。”
“还有...”霍闻野想到之前中断的问题,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下巴:“去周遭打听打听,这位裴夫人是哪里人。”
裴夫人的那点不对劲到底是小事,约莫也和裴家有关,他随意吩咐了句便不再多问,径自走到窗边,看着窗边的一丛西府海棠。
有只玉腰奴颤颤停在其上,蝶翼时张时敛,他盯着瞧了片刻,伸手去捉。
“还有件事...”
蝴蝶振翅欲飞,在花丛中左右躲藏,还是不敌他强势,被迫落于他掌中。
“我那小奴一去三年多,也该寻她回来了。”
他五指合拢,蝴蝶顷刻毙于他掌中。
他扔下蝴蝶残尸,随意拍了拍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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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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