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在周五放学前公布了。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徐嘉庆双手插兜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高悬在理科红榜顶端——许源,总分739,年级第一。鲜红的打印体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我的天!739分!比上次模拟考又高了5分!”
“听说他理综只扣了步骤分,英语作文扣了一分……”
“这还是人吗?我等凡人怎么活?”
惊叹声和抽气声像潮水般涌来。徐嘉庆的视线下移,在榜单中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徐嘉庆,总分668,年级第9。一个他精心计算过的分数,既保持了前十的体面,又不会过于惹眼。可此刻看着那个遥不可及的739,他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慌。
林浩挤过来,胖脸上堆着八卦的笑:“嘉哥,稳啊!不过你跟许神现在不是形影不离吗?怎么没沾点仙气冲进前五?”他故意用胳膊肘撞徐嘉庆,“是不是许神藏着掖着,不给你真传?”
徐嘉庆烦躁地甩开他:“滚蛋!老子需要沾谁的光?”目光却不自觉又瞟向那个刺眼的分数。739和668之间,隔着71分的鸿沟,像在嘲笑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这时,许源抱着几本厚重的竞赛资料从教学楼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更白,瞬间就被几个同学围住了。
“许源,恭喜啊!太强了!”
“能不能分享一下学英语的秘诀?我作文老是跑题……”
许源只是淡淡点头,礼貌而疏离地应付着,视线却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找到了人群外围的徐嘉庆。四目相对,许源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像是察觉到了徐嘉庆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晦暗。
晚自习时,教室里的空气因为刚出成绩而有些躁动。徐嘉庆对着数学卷子最后一题生闷气——这题他本来会做,考试时却因为总想着许源可能又拿满分,心浮气躁算错了一个正负号。草稿纸被他用笔尖划得乱七八糟,像他此刻的心情。
后桌传来两声极轻的、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从桌缝递过来。徐嘉庆没好气地展开,上面是许源清隽的行楷:「最后一步积分区间取错了,应为[0,π/2]。符号反了。」
精准地点出了他的错误。徐嘉庆暴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深处。但几分钟后,他还是臭着脸重新摊开草稿纸,按提示修正了计算。果然解出来了。他盯着正确的答案,心里更憋屈了——又欠了这家伙一个人情。
放学铃响,徐嘉庆第一个冲出教室。初冬的夜风刮在脸上,有点刺骨。他把校服拉链拉到顶,下巴埋进衣领里,快步往宿舍走。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许源默默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肩头偶尔会因为步伐一致而轻轻相碰。
“竞赛模拟题我出了新的一套。”许源突然开口,声音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难度比期中高,侧重创新思维和综合应用。”
徐嘉庆哼了一声,哈出的白气消散在风里:“又来虐菜?”
“你能做出来。”许源侧头看他,路灯的光晕柔和了他惯常的清冷轮廓,眼神里有种笃定的东西,“最后一题,关于光子纠缠态的宏观模拟,你会喜欢。”
“光子纠缠态”这个词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徐嘉庆的兴趣之门。他别扭地转开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语气依旧硬邦邦:“……明天给我看看。”
在周六的竞赛小组集训,市里派来的特级教师坐镇,二十多个年级尖子生挤在实验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期待。老师抛出一道往届国赛的压轴题,涉及量子力学基础与傅里叶光学的交叉应用,题干复杂,难度极大。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轻叩桌面的声音,没人敢轻易开口。
徐嘉庆盯着投影幕布上的题干,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复杂的光路图和能级跃迁示意图。
一个大胆的、非常规的解法在他脑中逐渐成型——利用经典波动方程去近似模拟量子叠加态的概率分布,但风险极大,计算繁琐,且容易遭到理论纯正派的质疑。他紧抿着唇,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这时,许源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望向他,期待学霸给出标准而完美的解答。但许源却转向老师,平静地说:“老师,我认为徐嘉庆同学可能有一个更具创新性的思路,或许值得一听。”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徐嘉庆身上。他完全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老师推了推眼镜,颇感兴趣地点头:“哦?徐嘉庆,那就说说你的想法。”
箭在弦上,徐嘉庆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讲台边。起初还有些磕巴,组织语言时忍不住看了许源一眼,许源对他微微颔首,眼神里有种安静的鼓励。这让他定了定神,越说越顺畅,甚至即兴在黑板上画起了辅助示意图,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标注经典与量子的对应关系。
许源始终专注地听着,在他表述卡壳寻找合适词汇时,会用简短的词语提示关键参数(比如“退相干”、“概率幅”),在他画图需要尺规时,默默递上一把三角板。
讲解完毕,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讨论。老师高度评价了这个思路的独创性和跨学科视野,虽然也指出了理论上的风险点,但认为“极具启发性”。下课休息时,好几个平时眼高于顶的学霸,包括之前质疑过徐嘉庆的人,都围过来向他请教细节。
徐嘉庆被围在中间,解答着各种问题,一抬头,透过人群缝隙,看见许源独自站在窗边喝水,安静的侧影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睫毛上仿佛洒了一层金粉。那一刻,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而清晰的感觉——许源是故意的。
他明明自己就能给出更严谨、更完美的标准答案,却把这次宝贵的展示机会,让给了他。
傍晚,两人留在实验室整理模拟数据。夕阳透过百叶窗,把仪器和桌面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徐嘉庆突然放下手中的数据线,转头问正在校准光谱仪的许源:“白天那道题,你早就想通了吧?用标准量子力学方法。”
许源擦拭着透镜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嗯。”
“为什么让我讲?”徐嘉庆追问,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有些响。
许源放下透镜,看向他,目光平静而深邃:“你的解法更巧妙,跳出了框架。”他停顿了一秒,声音低了些,却格外清晰,“而且,你需要被看见。”
你需要被看见。
这五个字像重锤敲在徐嘉庆心上。他猛地愣住,低头假装整理缠绕的数据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原来许源一直知道,知道他看似洒脱不羁下的不甘,知道他“控分”背后的骄傲与挣扎,知道他内心深处渴望被认可、尤其是被同类认可的那点心思。
回宿舍的路上,华灯初上,街边小吃摊飘来阵阵香气。经过小卖部时,徐嘉庆突然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跑进去。
出来时手里拿着两罐冒着热气的罐装奶茶,塞给许源一罐:“喏,谢礼。”包装纸上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许源接过,指尖碰到温热的罐身:“你不是不爱喝很甜的?”
“偶尔尝试一下。”徐嘉庆拉开拉环,咕咚灌了一大口,过分的甜腻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心里却莫名轻快起来,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晚上,徐嘉庆躺在床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微信提示音响起,是许源发来的消息:「新模拟题发你邮箱了。最后一题涉及量子隧穿效应的可视化模拟,你会感兴趣。」
他点开附件压缩包,解压后果然看到一道构思极其精妙的题目,题干旁边还附了一个手绘的草图。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题目下方有一行手写备注:「此题灵感来自你白天提到的用经典波包碰撞类比量子隧穿的想法。——源」
徐嘉庆盯着那行字和那个落款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回复:「明天图书馆老位置,一起啃硬骨头。」
对方几乎秒回:「好。记得带草稿本,你那个画图思路可能需要展开。」
放下手机,徐嘉庆在黑暗里翘起了嘴角,连窗外呼啸而过的车声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那些因差距而产生的微妙不甘和别扭,正悄然转化为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一种想要并肩,甚至想要超越的动力。
涟漪已起,静待潮涌。而在这一次,他感觉自己不再是独自站在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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