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集训的紧张节奏暂时告一段落,校园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但徐嘉庆知道,有些事,像水底的暗礁,迟早会露出水面。
周二下午放学后,许源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讨论竞赛后续安排。徐嘉庆收拾好书包,对许源快速说了句“我去图书馆占座”,便匆匆离开了教室。许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在徐嘉庆略显急促的步伐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走向教师办公室。
大约二十分钟后,许源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图书馆与徐嘉庆会合。经过小卖部时,他习惯性地买了两瓶矿泉水。
走向图书馆的路上,需要穿过操场并经过校后巷的巷口。就在他快要走过时,一阵隐约的喧哗和叫骂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其中似乎夹杂着林浩带着哭腔的声音和几个陌生的、嚣张的男声。
许源的脚步顿住了。
他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林浩”和那种不寻常的冲突感让他蹙起了眉。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巷口,借着墙角的遮蔽向内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正围着林浩推搡,地上散落着书本。而徐嘉庆赫然在场,正与一个黄毛对峙,脸上是许源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冷厉和暴戾的表情。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徐嘉庆动作狠准地放倒了黄毛,然后与其他几人缠斗在一起。许源站在巷口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冰凉的矿泉水瓶,瓶身的水珠浸湿了他的指尖。
他清晰地看到徐嘉庆手臂上被划出的血痕,看到他因发力而紧绷的侧脸线条,也看到他将林浩护在身后的下意识动作。许源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看完了整个过程,直到职高的人撂下狠话离开。他看着徐嘉庆靠在墙上喘气,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和林浩快速收拾离开巷子。
许源这才后退几步,转身悄然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沉淀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晚自习时,徐嘉庆迟到了几分钟。他换了一件长袖校服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座位上的动作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许源坐在他后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油味,混杂着汗水的味道。做物理题时,徐嘉庆的右手似乎有些不便,写字速度比平时慢,偶尔会轻轻吸一口气。
课间,许源像往常一样,轻轻碰了碰徐嘉庆的椅背,递过去一本笔记:“明天要讲的竞赛拓展内容。”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徐嘉庆略显僵硬的脖颈和刻意拉高的领口,以及他嘴角那处细微的、已经结痂但依旧能看出的破损。
徐嘉庆身体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笔记,动作间袖子微微上滑,露出手腕上一小片新鲜的淤青,又被他迅速拉下袖子盖住。许源的目光在那片淤青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早上跑步,徐嘉庆的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尤其是摆臂和转身时,带着克制的不自然。许源跟在他身侧,在跑到第三圈时,语气平常地开口,听不出什么异常:“最近降温,肌肉容易僵硬。运动前热身要充分,避免拉伤。”
徐嘉庆脚下一滞,差点乱了节奏,含糊地应道:“……知道了,谢了。”声音有些闷。
跑完步拉伸时,许源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瓶崭新的活血化瘀喷雾剂,递给徐嘉庆:“新的,缓解肌肉酸痛和轻微淤伤效果不错。”
徐嘉庆接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我用不着。”但还是把喷雾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事情过去两天,表面风平浪静。徐嘉庆以为自己的掩饰天衣无缝。
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刚响,徐嘉庆正暗自庆幸周末到来,可以好好缓一缓身上的伤痛,班长突然跑进教室喊道:“徐嘉庆!学生处王老师让你现在去一趟!挺急的!”
徐嘉庆心里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作镇定地把书包甩上肩,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往外走。经过许源座位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许源正低头收拾东西,似乎并未在意,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学生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王老师脸色铁青,学生处主任和德育老师也在。桌上摊着几张照片——虽然像素不高,但清晰地拍到了校后巷里徐嘉庆和几个职高生对峙、动手的场景。
“徐嘉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王老师指着照片,怒不可遏,“屡教不改!和社会青年打架斗殴!这次必须严肃处理!记过!马上通知你家长!”
徐嘉庆梗着脖子,咬紧牙关,准备承受一切。他深知在这种“证据”面前,辩解是苍白的。
就在主任拿起电话准备联系家长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报告。”
进来的是许源,他神色平静,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老师,这是您要的竞赛小组本周活动总结。”他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照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老师压下火气,尽量平和地说:“好,放这儿吧。许源同学,你先回去自习。”
许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仿佛在仔细辨认。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老师们,语气冷静而清晰:“老师,关于这件事,我可能了解一些背景情况。”
办公室里的人都愣住了,包括徐嘉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许源。
许源继续道:“刚才我来之前,在走廊遇到林浩同学,他非常慌张,好像哭过。他跟我说起周二下午被职高学生无故拦截勒索,是徐嘉庆同学恰巧经过,为了帮他解围才发生了冲突。林浩说,是对方先动的手,并且以传播不实照片威胁他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林浩现在应该还在教室,如果需要,可以找他来核实。另外,时间点上,周二下午放学后,我和徐嘉庆同学原本约好去图书馆,他先离开,我因为被物理老师留下而晚了些。如果冲突发生在那个时间段,那么徐嘉庆同学的行为,性质可能更偏向于保护同学。”
许源的叙述条理清晰,并且巧妙地引出了“人证”(林浩)和“时间佐证”,将“主动斗殴”扭转为“被动自卫”和“保护同学”。老师们面面相觑,怒气明显变成了迟疑。
最终,在答应会找林浩核实并调取相关时间段监控(尽管后巷不一定有)后,处理方案从未遂的“记过”改为“严重警告,察看后续表现”,暂不通知家长。
从学生处出来,天色已暗。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拦在许源面前,声音低沉而复杂:“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你明明当时不在场,这些都是你根据线索推断出来并选择相信的版本。
许源停下脚步,抬眼看他,走廊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我相信我看到的,和你可能会做的选择。”
他看到的,是徐嘉庆护着林浩的姿态和身上的伤;他推断的,是徐嘉庆动手的缘由。他选择相信后者。
说完,他绕过依旧处于震动中的徐嘉庆,平静地向前走去。
徐嘉庆站在原地,望着许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许源没有目睹全程,但他通过观察细节(自己的伤、不自然)、结合遇到林浩获得的信息,拼凑出了接近真相的图景,并选择用一个更有利的“事实”版本保护了他。这种基于观察、推理和信任的维护,比单纯的偏袒更让徐嘉庆内心震撼。
一直以来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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