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冲突

学生处风波过后,徐嘉庆度过了一个异常安静的周末。身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许源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竞赛模拟题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键盘,代码却一行也写不下去。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他此刻理不清的心绪。

周一早上六点零五分,闹钟第二次响起。徐嘉庆破天荒地赖了五分钟床,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窗外天色灰蒙,下了一夜的雨刚停,操场的塑胶跑道湿漉漉的,泛着水光。他磨蹭着走到操场时,许源已经等在老地方,正低头专注地做着拉伸,晨雾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鼻尖冻得微微发红。看到徐嘉庆,他直起身,点了点头,没多问一句,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两人并肩跑在湿润的跑道上,脚步落下时溅起细小的水珠。沉默比往常更厚重,只有呼吸声和脚步声交织。跑到第三圈时,徐嘉庆终于忍不住,闷声开口,声音因为晨跑带着微喘:“喂,那天……谢了。”他刻意没看许源,目光盯着前方模糊的地平线。

许源的呼吸节奏没变,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雾气让他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不用。”声音清淡,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知道林浩的事?”徐嘉庆还是问出了口,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水洼,泥点溅上了裤脚。

“猜的。”许源的声音混在潮湿的晨风里,语调平稳,“你护短,林浩胆小,职高的人嚣张。”简单的几个词,精准地勾勒出接近真相的轮廓,像他解题时惯用的逻辑推演。

徐嘉庆噎住了,半晌才嘟囔,带着点不甘:“……算你厉害。”他加快步伐,试图用速度掩盖内心的波动。

早自习的教室里,因为阴天开着灯,光线白晃晃的。气氛有些微妙。几个同学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徐嘉庆,带着好奇和探究。

林浩缩着脖子坐在前排,像只受惊的鹌鹑,不敢回头。徐嘉庆冷着脸把物理书翻得哗哗响,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深深的印痕。

课间,许源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拿竞赛资料。他刚离开,三班体委就带着几个人晃到徐嘉庆桌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哟,嘉哥,听说你上周又威风了?为了个小弟跟职高干架,可以啊!”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徐嘉庆眼皮都没抬,继续转着笔,笔杆在他指间飞快旋转,划出凌厉的弧线:“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体委提高音量,几乎是在叫嚷,“你打架斗殴,差点连累我们班风评比!要不是许神帮你说话,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早回家反省去了!”

笔“啪”地一声被重重按在桌上。徐嘉庆缓缓抬起头,眼神冷得吓人,像结冰的湖面:“你再说一遍?”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体委被他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后退半步,嘴上却不饶人,色厉内荏:“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你现在是靠着许源才……”

话音未落,徐嘉庆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一把揪住体委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咯响,手背上青筋突起。周围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

“嘉庆。”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道冰泉划破凝滞的空气。许源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站在那里,脸色平静,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地射向体委。“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体委立刻噤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缩着脖子溜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迅速散开。

徐嘉庆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校服领口被他扯得有些歪斜。他狠狠瞪了体委的背影一眼,抓起书包往外走。经过许源身边时,他低声道,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多管闲事。”

许源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资料抱紧了些,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发皱。他看着徐嘉庆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然而冲突在周三下午的竞赛小组答辩预演后彻底爆发。

实验室里拉着窗帘,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徐嘉庆和许源合作的“光学路径量子优化模型”是重点展示项目。

轮到他们上台时,徐嘉庆负责讲解创新思路,他脱稿演讲,语速很快,手势飞扬,讲到关键处,他甚至即兴在黑板上画了个狂放不羁的简化模型图,线条大胆,思路天马行空,带着他特有的灵气和锐气。

台下有老师提问:“这个近似处理是否过于理想化?实际复杂噪声环境下的稳定性如何保证?”

徐嘉庆正要回答,许源自然地接过话筒,语气严谨得像在宣读论文:“我们已在附录三的仿真中考虑了白噪声和脉冲干扰,具体数据表明在信噪比高于15dB时系统稳定性超过90%。”他熟练地调出相应的数据图表,条分缕析,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提问老师满意点头。徐嘉庆却皱起了眉,心里莫名堵了一下——许源补充的内容完全正确,无可挑剔,但那种公事公办、精准补漏的语气,像是在给他的“狂想”兜底,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修正和“降温”意味。

他感觉自己的锋芒和热情被一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严谨”无声地压制了。仿佛他的贡献只是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想法”,而真正的“科学”工作是由许源完成的。

答辩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室。走廊里光线昏暗,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许源,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刚才什么意思?觉得我讲的不够严谨?非得你来补充才算完整?”

许源平静地看着他,走廊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我只是补充必要的数据支撑。竞赛评审看重这个。”

“必要?”徐嘉庆冷笑一声,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有些刺耳,“你就是觉得我太跳脱,不够‘科学’,对吧?像上次物理课讨论混沌理论一样,非得把我天马行空的想法框死在你们那套公式定理里!”

许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唇抿了抿:“竞赛需要的是严谨和创新并重。你的想法很好,但需要扎实的支撑。”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不够严谨!觉得我的‘创新’需要你的‘严谨’来背书!”徐嘉庆的声音提高,带着连日积压的烦躁、委屈和一种不被理解的愤怒,“是,我没你那么完美!做题一步不错,说话一句不多!你什么都对,行了吧?你就是看不起我这种野路子!”

这话说得太重了,像一把锤子砸在两人之间。许源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你怎么想。”

说完,他绕过像困兽一样喘着粗气的徐嘉庆,径直走向楼梯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和孤寂,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徐嘉庆僵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许源消失在楼梯转角,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又胀又痛,还有一种强烈的懊悔。

他知道自己话说过头了,误解了许源的好意,可骄傲、别扭和那种长期被比较带来的敏感像一堵厚厚的墙,把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裂痕,就这样无声地、却又深刻地裂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冷战。

晨跑时,许源依旧准时出现,但不再主动说话,拉伸时也保持着距离;图书馆里,他们默契地各占一张桌子,不再交换笔记,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刻意避免;食堂吃饭时,也隔着几个座位,各自沉默地咀嚼。空气像凝固的冰,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相遇,都迅速避开,留下更深的寒意和尴尬。

徐嘉庆把自己埋进题海,用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许源那双受伤后沉默垂下的眼睛总会浮现在眼前,还有他离开时那个孤寂的背影,让徐嘉庆心烦意乱,无法专注。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许源的解题步骤,在草稿纸角落写下对方常用的希腊字母符号标记,甚至早餐时鬼使神差地买了许源常喝的无糖豆浆,喝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

周五晚上,窗外下起了雨,敲打着玻璃窗。徐嘉庆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竞赛最终报告截止日期临近,模型却卡在一个关键的收敛性证明上,试了几种方法都失败。烦躁得想砸键盘,拳头举起又落下。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和许源的聊天窗口,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那个不欢而散的下午。他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不决。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他只发过去一个压缩包和一行干巴巴的字:「模型卡在收敛性证明,你看看。」

几分钟后,对方显示“正在输入”,状态栏反复跳动,却迟迟没有回复。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就在徐嘉庆准备关掉窗口,陷入更深的懊恼时,消息提示音终于响了。

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是许源的手写草稿照片,台灯的光线温暖,纸上的字迹清晰工整,罗列了三种可能的证明思路,旁边还有简短的批注:「方法二可行性最高,需注意边界条件设定。附件有相关参考文献。」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寒暄,没有提及冷战,只有纯粹的、克制的学术交流。可正是这种一如既往的、超越个人情绪的专业和尽责,让徐嘉庆的心脏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酸涩的疼蔓延开来。

他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台灯下许源清晰的笔迹仿佛带着温度。他缓缓敲下回复,手指有些僵硬:「收到。谢谢。」

放下手机,徐嘉庆把脸埋进掌心,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脊背。冷战冰封了日常的交流,却冻不住早已根植的默契和潜滋暗长的依赖。

裂痕清晰可见,冰冷而刺眼。而修补的契机,似乎还需要一场真正的、需要放下骄傲的破冰。雨还在下,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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