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生物钟让许源准时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有瞬间的怔忡,随即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运动服,推开房门。客厅里一片寂静,隔壁房门紧闭。他想起昨晚那声巨响和徐嘉庆充满敌意的眼神,动作放得更轻。
等他晨跑回来,冲完澡,换上干净的校服,厨房里已经飘出米粥的香气。徐建明系着围裙正在煎蛋,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阿源起这么早?习惯吗?嘉庆那小子肯定还在睡。”
“习惯,谢谢徐叔叔。”许源点点头,走过去想帮忙。
“不用不用,你去坐着,马上就好。”徐建明拦着他,朝徐嘉庆的房间努努嘴,“去,把那头懒猪叫起来。不然他又得饿着肚子上学。”
许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想起昨晚那三条“规矩”,尤其是“没事别来烦我”。他犹豫了一下。
徐建明看出他的迟疑,叹了口气:“别管他说的混账话,快去。这小子就是起床气大。”
许源走到徐嘉庆房门口,抬手,停顿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动静。
他加重力道,又敲了三下。
“……滚!”门内传来一声模糊不清、带着浓重睡意的咆哮,伴随着枕头砸在门上的闷响。
许源的手停在半空。他沉默地站在门口,能想象出里面的人用被子蒙住头、眉头紧皱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地震都摇不醒、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赖床鬼,似乎有点重叠,又截然不同。
他最终没有选择强行闯入或继续敲门,而是转身回到厨房,对徐建明说:“徐叔叔,他可能还需要再睡一会儿。”
徐建明无奈地摇摇头,把煎蛋和粥端上桌:“不管他,我们先吃。这小子,都是我给惯的。”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徐建明试着找些话题,询问许源学习是否跟得上,对新学校感觉如何。许源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有礼,但气氛总有些微妙的尴尬。
直到他们快吃完,徐嘉庆的房门才“哐当”一声被拉开。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皮耷拉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看也没看餐桌这边,径直晃进卫生间,重重关上了门。
洗漱完毕出来,他依旧无视餐桌旁的两人,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叼在嘴里,然后单肩挎上那个空瘪的书包就准备往外走。
“嘉庆!吃完早饭再走!”徐建明提高声音。
“不饿。”徐嘉庆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
“你给我站住!”徐建明有些动气了。
徐嘉庆停在玄关,不耐烦地转过身,目光扫过餐桌,在看到许源面前那份几乎没动过的煎蛋时,眼神顿了一下。许源的餐盘边缘干净,粥碗也吃得见底,唯独那个煎蛋,只被小心地切掉了一小角蛋白,蛋黄完整地留在中间。
挑食?徐嘉庆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被更大的烦躁淹没。他凭什么要注意这些?
“我走了。”他硬邦邦地扔下三个字,换鞋出门。
许源安静地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拿到水池边,仔细冲洗干净,放好。“徐叔叔,我也去学校了。”
“哎,好,路上小心。等等嘉庆一起啊?”徐建明连忙说。
“他可能……不想一起。”许源轻声说,背上书包,礼貌地告辞。
果然,徐嘉庆早就走得没影了。
傍晚,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
高二的晚自习以自主复习为主,偶尔有老师巡堂答疑。沙沙的写字声和翻书声构成了背景音。
许源坐在徐嘉庆的正后方。这个位置让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前座那人所有的动静。
徐嘉庆面前的习题集摊开着,但他显然没什么做题的兴致。那些对大多数同学来说需要绞尽脑汁的题目,于他这个“控分大王”而言,可能只是扫几眼就能得出答案的热身运动。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笔杆在他指尖灵活地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
坚持了不到二十分钟,浓重的睡意便开始侵袭。徐嘉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渗出生理性泪水。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巡堂老师刚走,便极其自然地将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立在桌面上,巧妙地形成了一个视觉屏障。然后手臂一弯,脑袋侧枕上去,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没过两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竟是当真睡着了。
晚自习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放松的肩线和小半张埋进臂弯的侧脸,看起来比白天清醒时少了许多锋芒。
许源正在演算一道物理竞赛题的多种解法,笔尖流畅。当他写完一种解法,停下笔思考的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抬起,便落在了前座那个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和微弓的背脊上。
他的笔尖顿在了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徐嘉庆的头发看起来和他的人一样,有些桀骜不驯,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许源的视线顺着他的后颈,落到因为睡姿而微微绷紧的校服布料上。
就在这时,巡堂的数学老师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进来,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教室。眼看老师的视线就要扫到徐嘉庆的位置——
许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笔帽轻轻抵了一下徐嘉庆的后背。
力道很轻,但足以让浅眠的徐嘉庆一个激灵。
徐嘉庆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正好对上数学老师投来的目光。他瞬间清醒,下意识地坐直身体,顺手拿过旁边的笔,假装一直在认真演算。
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踱步走开了。
危机解除。徐嘉庆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刚才是后面的人提醒了他。他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只是维持着握笔的姿势,背脊挺得有些过分直硬,像是在跟谁较劲。睡意是彻底没了,但他也没继续做题,只是盯着书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源看着他又竖起了那副生人勿近的硬壳,默默收回了笔,继续自己的演算,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举动从未发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徐嘉庆几乎是第一时间弹起来,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书包,像躲避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融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
他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荡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才拖着步子往回走。
打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徐建明可能加班还没回来。许源房间的门缝下透出灯光,大概还在学习。
徐嘉庆松了口气,换上拖鞋,准备直接溜回房间。
经过客厅茶几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茶几上放着一盘洗好的、红得发亮的樱桃,旁边还有一小碟包装精致的闽南传统馅饼——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但现在很少特意去买的东西。
樱桃水灵灵的,馅饼散发着淡淡的油香。
徐嘉庆站在原地,盯着那两样东西,眼神复杂。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父亲准备的,父亲粗枝大叶,从来不会弄这些。
是许源。
晚自习那个轻轻的触碰,和眼前这盘樱桃馅饼,像两颗小石子,接连投入他心湖。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某种他看不懂的坚持?
他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像打败仗一样,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飞快地抓起几颗樱桃塞进嘴里,又拿起一块馅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某种久远的、模糊的暖意,却让他心里更乱了。他三两口吃完,像是要消灭证据,然后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这一次,关门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他靠在门后,嘴里甜腻的滋味久久不散。
许源,你究竟……想怎么样?
而隔壁房间,许源坐在书桌前,听到外面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几乎听不见的关门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低头,继续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一片宁静。
那道由愤怒和误解筑起的界限,正在被一些细微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悄然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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