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舟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嘶,两天不到的时间里,老子他妈的晕了三次,真是没谁了。
他挣扎着起身,全身的肌肉无一处不酸痛,尤其是后背被重击的那一下。
——想不到这个时代的军人打仗还有用铁弹子的……
——这个时代……
高雪舟猛地打了个冷颤。
此处不是阴冷诡异的海底墓、也不是血肉横飞的杀场,而是一间幽香软榻、古风古色的卧房。
看自己身上,不仅被清洗过,里外还都是新衣裳,再无战场上的狼狈。
静谧、安全、舒适,令紧绷的神经萎颓松懈。
由是,一些被压抑心底的情绪便不自主的涌了出来。
“这个时代……”
这几个字在唇齿间呢喃反复,一些记忆残片也在脑畔穿梭来回。高雪舟无力之下,躺回枕上。
——穿越,穿越?我怎么就穿越了呢?这不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吗?怎么就真的发生了?还让我摊上了!早知道,言紫鹤疯狂追更的什么《穿越之我又穿书成了我不配的女配》,我也应该看两眼。言紫鹤……
想到相依为命的大姐头,高雪舟眼眶子一阵阵的发酸。他急忙翻了个身,泪水静悄悄的没于枕畔。
——姐,你在哪里?还活着吗?你虽然脑子好使、主意多,可是没有我替你挨揍,你……靠,我想什么呢!一定活着、一定活着……真的——还活着吗……
笃笃笃……
敲门声之后,传来的是娇滴滴的询问声。
“高将军目下可方便?我家主人想请将军往书斋品茶相谈。”
高雪舟翻身起床,抹了一把脸有些发懵。
门外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真切,但连在一起却没明白。
“你说什么?”
门外人又将相请的话说了一遍。
高雪舟这回明白了。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不方便!跟肉票说什么请,还品茶?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有意义吗?想套我话,自己过来问。”
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顿挤兑,门外人没再言语,听动静是去回话了。
高雪舟火速起身,开始在屋内四处翻找,想要找一件可做攻击之用的物件。
然而,直到脚步声来到门外,他都一无所获,只好快速整理好衣服,以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看向房门。
燕毓忱安顿好军营中的事务,以要亲自护送负伤的左武卫大将军高雪舟回京为由,率领亲信脱离大部队,先行一步。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停在了中途的一度峰。
“人怎么样了?”
“他身上的伤不少,不过都不太严重。最重的一处在后脑,我查了,没伤到骨头,并且已经止血了。”
“怎么是幽烟你去检查?六娘呢?”
“她说要下山办点儿事,走了有二十来天了。”
燕毓忱与幽烟相视一笑,都无奈的摇摇头。
那丫头的脾气,在一度峰是没人敢管的,好在都知道她机警聪慧,更何况现在还有要事处理,燕毓忱也就没再深问。
燕毓忱换好衣服的时候,麝烟去而复返。
“嗯?怎么就你一人。高雪舟呢?”
“嗨,别提了。我说主人请他相见,他叽里呱啦的凶了我一通,说的净是奇奇怪怪的言辞,总之就是不来,让主人去见他。”
“娘的咧,当这里是他家还是水澜山啊?摆个屁的谱!我去,再给他来几弹子,然后揪来给你……”
“慢,兰烟莫要急躁。”燕毓忱想了想,吩咐道:“寒烟,提上匣子,随我去见他。”
来到囚禁高雪舟的房门前,李寒烟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燕毓忱举步向前,推开了房门。
对上高雪舟看过来的目光,燕毓忱不禁有些恍惚。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与高雪舟在无修城还是见过不少次的。
俊美近妖娆,尚武且狡黠,是一个莫测冷酷的豪门骄子。
可眼前这个人……
——这人真的是辅国大将军之孙、左武卫大将军高雪舟吗?
燕毓忱的心中竟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眼前的这个高雪舟,容貌依然如故。不,是更加俊逸英朗。还有周身的气禀,那股冒着森森冷气的戒备不见了,反而给人一种坦荡松弛之感。
“你们……就是绑架我的人?”
高雪舟先声质问,将燕毓忱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款款落座后,燕毓忱挥挥手,示意李寒烟将提匣中的香茶点心端出来,放在高雪舟面前。
“这是无修城的海棠酒酪,特为将军一解烦渴。”
“不必,小爷我不喜欢吃甜的。”
燕毓忱眸色沉了沉,刚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两位,我还是那句话,别整虚头巴脑的。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是叫高雪舟,但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高雪舟。”
李寒烟一听这话,不禁怔了怔,有些气恼还带着不屑,“高将军这话是何意?”
“这位先生的心中不是已经有所怀疑了吗?”高雪舟盯着燕毓忱的双眼,直率且严肃,“我直接坦白,是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
李寒烟此时也觉察出了这位高雪舟的言行做派大为不同,疑惑之下看向自家主人。
燕毓忱浅浅一笑,拾起茶盏轻啜一口,“阁下如何看出我心中存疑呢?”
“你进门时和我对视的一瞬间,我从你的微表情判断出,我身上的陌生感让你觉得诧异。另外,你的眼神还告诉我、你们口中的高雪舟应该是很钟意这玩意儿吧?”
燕毓忱将海棠酒酪推到一边,冷声说道:“阁下若不是高将军……且不说你是如何出现在战场,就说我的兄弟将你带至此处后,曾仔细检查过你的兵符、鱼袋,还有你身体上的特征。无不证明,你、就是左武卫大将军高雪舟。”
高雪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继而又叹息一声,“这么一来,我的想法就更没错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寒烟此时直觉眼前人透着古怪,下意识的移向了燕毓忱的身侧,似有为主人警戒之意。
高雪舟隐去眼中的落寞,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沉着姿态。
“请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朝代?”
“自然是大齐段皇治下。你莫不是脑袋被撞坏了?”
燕毓忱摆摆手制止李寒烟的攻讦,心说,不管高雪舟要玩儿什么,他都有耐心陪着。
“现在是大齐隆庆朝五年。”
“大齐……年号隆庆……做到你们这个官位的武将肯定认识字,应该看过传奇《枕中记》吧?”
李寒烟虽是寒族,家中父兄却也都是读书人,自幼少不得熏染,于是脱口而出,”不就是范阳卢生入梦枕中享尽一世荣华富贵的故事嘛?你提这个作甚?”
“阁下的意思是,阁下此时在梦中,我等亦是你梦中之人,而阁下的奇枕……”燕毓忱一双丹眸玩味得打量眼前人,“就是高将军的身体。”
高雪舟眼眸一亮,心说这人挺上道啊,看来古人不古。
“我的情况和《枕中记》的情节也不是完全一样,之所以拿它举例,是想你们理解起来容易一些。我现在十有**并不是在梦中,而是灵魂进入了与我同名同姓的这个将军的身体中,所以才出现在你们这个时代。总之……”高雪舟瞪了一眼不耐烦想要打断他的李寒烟,“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说明一点,我不是对你们有利用价值的高雪舟,我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天外来客。”
“哼,高将军,你可真是……为了自保,竟然演这么一出,当我们是蠢的吗?”
“不,这位大哥,我实话实说不是为了自保。我说的很清楚,我对你们毫无价值,并且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就算你们放了我,我恐怕也活不了几天。所以,我希望你们杀了我。”
“什么?!”
此话一出,别说是李寒烟这个粗人,就连燕毓忱也意外到面容失色:就算其人阴鸷狡黠,但也不至于以退为进到这个地步吧?难道他真的不是高雪舟?
“你们杀了我,说不定你们口中的什么大将军高雪舟,他的灵魂就又回来了。”
高雪舟依旧不在乎燕毓忱和李寒烟的反应,因为,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纵使他能打、纵使他知识丰富,但魂穿成帝制王朝的平头百姓难活、魂穿成一个被仇家惦记上的权贵同样难活。
——我跟大姐头说好了不分开,就要说到做到。也许再死一次,就又穿回去了呢?不过不能自杀,掉价。最好是逼他们跟我打一场,尤其是这个大帅比,死在美人刀下,不算太亏。
燕毓忱哪里知道高雪舟心中的这些个奇葩想法,一时之间僵在这里,原本准备好要盘问的内容似乎不适宜此时提起,给这人检查脑袋也许是当务之急。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主人,六娘回来了,说是有急事回禀。”
麝烟识大体且审慎,若非真有要事,她不会贸然来打扰。
燕毓忱捏了捏眉心,吩咐李麝烟:“烦劳阿姊留在这里盯紧此人,莫要让他自戕。”
“什么?!”
一度楼二层的议事阁再次传出了李寒烟的惊呼声。
“哎哟,我的耳朵!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嘛?”
“用得着,你看主人……”
春六娘讲述这一趟下山经历时,一直在注意燕毓忱的表情,看到他惊诧到眸子乱抖,别提心里多得意了。
“咳咳,五郎,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二皇子有命,让我遇大事必要先请示你。你看,紫鹤姑娘是先暂住一度峰,还是即刻随你进京呢?”
燕毓忱没有答话。他按捺住异色,再次打量春六娘带回来的所谓奇人。
——穿越而来?还能窥视人心?呵,若放在往常,我定要说是春六娘戏耍于我。可是今日……
燕毓忱想到了楼上的高雪舟,
——不知为何,这小姑娘的气韵做派与那自称陷入邯郸一梦中的高雪舟竟如此相似。
“怎么?五郎不信我,还是不信诸葛仙长?好吧,那不如就请亲身一试。”
燕毓忱面上重现往日温煦笑容:“未尝不可。”
春六娘嫣然一笑,转而来在言紫鹤身前,毕恭毕敬道:“紫鹤姑娘,这位是我们这些人的当家人,更是大齐九凤王府的典军,姓燕名毓忱。你看……”
言紫鹤点点头,“燕先生,先说一声抱歉。没办法,我的来历就是六娘女士说的那样。如果不尽快决定我应该跟随哪家皇子,我怕是在你们的朝代活不过第三章。所以,请伸手……”
“好。左手还是右手?”
“无所谓。毕竟又不是看手相。”
燕毓忱一笑,伸出右手;言紫鹤摘去手套,合掌将其握在掌心。
须臾,言紫鹤眼中满溢热泪。
“他没死、臭小子没死……燕先生,带我去见他,请带我去见高雪舟。他是我的弟弟,也是魂穿到大齐的。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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