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毓忱练过几趟陌刀,沐浴在晨光中,又将高雪舟的安危情状在心中琢磨了一遍。
距离高雪舟被水澜山的人接走已经过去了数十天。
这些时日以来,各方准备都已到位,危险与机遇都在蠢蠢欲动。
只有高雪舟那里,还是没什么消息。
打上高雪舟的主意,是他临时起意、自作主张,主人们全然不知。
当初与师兄弟们一拍即合,他其实没有想得多深远多周全。
但是“夺舍”这么荒诞的事一经证实,他没来由的信任换了芯子的高雪舟,深信这种合作自己会收获意外之喜。
“阿爹~”
“阿爹~”
月亮门外传来两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了燕毓忱的沉思。
“从义?西瑛?”
燕毓忱讶异之余,正要问两个孩子不在福齐观好生读书,怎么跑来了王府,转睛之间,看到了他们身后的刘内侍。
“毓忱见过刘内侍。”
“典军有礼了。公主请典军往观中吃茶,念及两位小公子很久没有回家了,便命奴一并送公子们回来住一宿。”
“毓忱惶恐,竟劳烦公主费神此等小事。还请刘内侍前厅用茶,我叮嘱小儿几句,再换身衣衫便去拜见公主。”
福齐观是芙蓉公主入道修行的道观。
与本朝其他入道的公主不同,福齐观不是公主离宫独辟的宅邸,就在皇宫的东南角,前身是公主的宫苑。
芙蓉公主之所以没有出宫辟宅,是因为皇帝,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不舍得。
公主在适婚年龄曾由先皇作主许给名仕卢家,却不成想那卢公子没能活到两人成婚。公主立志不嫁只求入道为女冠,皇帝和九凤王百般劝说都无果,又恐她年轻在宫外诸多不变,就将宫室改为了福齐观。
燕毓忱跟在刘内侍身后,走在曲曲折折的廊道上,心思也是九折八弯的。
他不是第一次来福齐观拜谒公主,却是第一次一个人来。
往日都是跟在九凤王身边。
芙蓉公主与九凤王段纾怀是亲兄妹,段纾怀又因为燕毓忱是王妃带来中原的媵卫,相貌堂堂、能力出众,成了他的亲信,也就成了芙蓉公主认定的“自己人”。
——王爷还在前线督战,公主召我来,莫不是……
燕毓忱猜测之间,余光瞥见一个甚是眼熟的身影自对面而来。此人怀中抱着一个精美的长匣子,神情甚是虔诚恭敬。
不等碰面,这人一个右拐,往内宫的方向走去。
燕毓忱眸中一亮:那是郭淑妃宫中的一名宦者,应该是叫彩亭吧。这样一副容颜姿态,若不是阉宦而是小倌,怕不是要艳冠两京的花柳界……
“典军,公主在那里等着见你。”
燕毓忱抬头看去,水榭中芙蓉公主长身而立,正似笑非笑的望向他们。
“毓忱拜见公主,公主金安。”
“无需多礼。坐下饮茶。”
芙蓉公主应是四十上下的年纪,虽然长年清修,但毕竟是皇家公主,保养的好且生的俊美,自有一派谪仙气质。
只是她的双眸,细细看去并不清明。每一次,燕毓忱都能看到那其中漂浮着两团浓郁难解的乌云。
“此番贫道唤君前来,是今上的旨意。”
“是。”
燕毓忱面上惶恐,心中更加疑惑了。
“君随王兄出征后不久,万年县乃至外郭城居然闹起了一伙子匪患。情势之严重贫道不多赘述,君稍后即知。京兆府和万年县费了好大的气力算是将其平息了下来,哪知十多日前又出了类似的佞事,甚至有几起入室偷盗竟是发生在延平门一带。
今上得知后,总觉得个中有蹊跷,故而在移驾不休城前,特意嘱咐贫道着君去行暗中调查之职,务必揪出元凶、根除匪患。”
芙蓉公主语毕,刘内侍适时的捧出一封密诏。
燕毓忱跪领旨意,小心翼翼的看过后又还给内侍。
芙蓉公主浅笑点头:“今上与贫道都很看重君的手段。”
这话一出,燕毓忱彻底明白了。
皇帝和公主口中所谓的“手段”乃是燕毓忱熟谙之江湖道。
他自己也深以为然。脱掉亲王府典军的官服进入市井中,燕毓忱和他的兄弟们就是游侠。说好听的是游侠,其实就是黑\道。
当天下午,燕毓忱只身一人前往平康坊一家喧嚣的酒肆。在那里见到了负责与他对接的大理寺官员。
他们初次见面,一番假装熟络的寒暄后,这人便起身告辞走了。
燕毓忱往桌上看去,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荷包。他快速的扣在手心中,慢悠悠的吃了几盏酒后也离开了。
回到住处,他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第二天,李寒烟将从义和西瑛送回福齐观的学堂后来见燕毓忱。
“进来。”燕毓忱的声音有些嘶哑还透着些许疲惫。
“主人,您这是……”
李寒烟推门而入,差点被呛个跟头。
燕毓忱有个习惯,熬大夜的时候需要零陵香醒神。
凡事都讲个适度,再好的香,燃多了,就不是好不好闻的问题了。
“哦,寒烟啊,我正要找你。”
“主人,这些是……大理寺的案卷?”
燕毓忱接过他递上的茶,润了润喉咙,然后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说呢,昨夜亥时我来,分明看您屋里黑着灯,原来您是去取这些案卷啊。”
“今晚还得送回去,否则怕是会给大理寺的那位仁兄添麻烦。”
“噢,那您看出什么端倪了嘛?”
“有了些想法,还需要一一去验证。”
“主人,杀鸡焉用牛刀,不若抓贼这事交给我去办吧……”
“你的本领我哪会不晓得。只是这件事没有看起来简单。”
“您是说……”
燕毓忱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寒烟会意,”那好吧,我听您的,守好王府。不过,您毕竟是王府典军,左右都要改换一下装束才好。”
“那是自然,我心中有计较。除了照管好王府,寒烟,别忘了盯紧水澜山。”
短暂的补了个觉,燕毓忱穿着一件灰色直裰离开王府,不仅没带随从,连惯用的横刀都没带。
他一副无所事事、闲溜达的做派,兜兜转转的逛到无修城城东的“都会市”。
这爿大市场中有个规模不小的胡商聚集区。
燕毓忱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平时就爱到此间打个牙祭或是与故乡来的商人聊聊天,今天又是这样一身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打扮,故而并没有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他像是随机一般,闪身钻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香料铺子。等再出来时,变成了腰悬子母双钺的虬髯糙汉子,哪里还看得出素日的玉树临风、清雅温煦。
之所以改办成这样一身行头,燕毓忱是打算往无修城鬼市走一遭。
他彻夜研读案卷,看出几处可以着手一查的问题。
第一波群盗事件过后,各处城门的出入检查不可谓不严格,但是并未发现漏网之鱼。根据目击者所言,第二波盗贼的手法与第一波颇为类似,这说明贼人藏匿在无修城中的可能性极大。
万年县是京县,县廨中不乏能干的捕手和暗探,更何况还有禁军日夜巡城,如此一来便只有两个地方——不仅可掩盖痕迹还可以方便他们快速进出郭城。
一处是鬼市,另一处是塔林。
燕毓忱之所以先去探鬼市,是因为几件特殊的赃物。
那些东西是皇家赏赐之物,金镶着玉、玉裹着金。
好倒手的是金子,皇家制式的玉却不然。能控制最低损耗将金子剥下来且熔铸它形的技术,鬼市有;肯收玉且不怕事儿的买家,别处没有,鬼市却有。
“哟,虬髯客呀,有日子没露面了。”
独眼三子用他那只好眼乜斜着来人,歪着身子踹了一脚佝偻在灶前烧水的小男孩。
男孩子狠狠瞪了一眼独眼三子,撇着嘴去拿茶壶和茶碗。
“哎,慢着。哪个要喝水,给某来一坛好甜酒。”
男孩子愣了一下。只有与独眼三子过从甚密的人才知道他这里有连皇帝都喝不上的西域葡萄酒。
“哈哈哈,去吧。这老客不仅是我的贵人,还是老大的心上人呢。”
独眼三子瘸着腿,挨着燕毓忱刚坐下来,鼻子就一耸一耸的开始闻味,眼睛很快就注意到了燕毓忱放在腿上的一个包裹。
“哼,老狗。”
独眼三子挨了讥讽,却不恼。
“您老久也不来,春三郎昨天还嚷嚷着要雇佣索命郎君去杀您呢。”
燕毓忱不置可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个,帮我给他。买消息,也算是赔个不是。”
独眼三子接过口袋打开一看,果然是上好的胡椒。
“对了,再帮我讨两盒紫草续魂膏。”
“受伤了?还有人能伤了您?”
“不是我用,给一个朋友。”
独眼三子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黑牙干笑两声,瘸着腿隐入茶庐后面的暗影之中。
不多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妖冶胡姬扭着水蛇腰来见燕毓忱。
他们二人用西域话低低交谈,一刻钟以后,燕毓忱深锁双眉离开了鬼市。
不能说一无所获,只是,他还需去一趟塔林。
翌日,被王府中的一些事情绊住了,燕毓忱出发去塔林已是午饭后。
塔林在城西,王府坐落在东面的宫城内,他要去塔林,可以横穿宫城从西边开远门出去。
但是鬼使神差,燕毓忱突然想去延平门(延平门也在城西,位于开远门的南边)一带、发生盗窃案的里坊转转。也正因这一时兴起,让他目睹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
延平门一带的里坊,居民多为士家和几户全国首富级的大商人,可以算的上是中等偏上阶层的高档社区。
再往北一点儿,就是无修城的另一个巨型市场“利人市”。与东边都会市的平民化消费导向不同,这里有很多高档的酒楼、客栈,柜坊、妆楼更是不少见。
盗匪盯上这里估计与此也有关系……燕毓忱一边想着一边走入崇贤坊。
无修城不少的知名文人或是现任官员,他们要么自己住在这里、要么是外放时将家小安置在这里,故而崇贤坊素以清雅和睦而知名。
燕毓忱一脚跨过坊门,抬眼看去不禁有些愕然:盗匪们不仅入宅抢劫,还烧毁了房舍。可为何大理寺的案卷中不曾提及?
昔日整饬又精致的街区凹下去几处黑黢黢、丑陋的残垣,就似原本面容姣好的美人,一夜醒来满脸爆痘,厌恶之余更多的是哀怨。
燕毓忱此次是读书人的打扮,装作在这一带流连书画铺子的样子,走走停停,路过三五成堆的人群时,便不着痕迹的靠近他们、去听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唉,邓老,您家这房舍毁损甚重啊,不知入冬前能否修好?”
“嗐,谁知道呢。刚刚修葺的房子、准备给小儿子成亲用,结果……唉……”
“噢?这么说,起火时屋中无人?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谁说不是呢。你说这帮恶贼,偷窃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放火呀?就不怕闹出人命?”
燕毓忱将邓姓老人的话听入耳中,心中生出同样的疑问:是啊,偷东西的飞贼,为何要放火烧房?
“郭郎君,怎么还不见有左右威卫的巡使或是判官来咱们这里勘察问询呢?”
“我看不来也罢!”
“郭郎君此言何意?”
“前次闹贼,就是他们负责抓捕,结果呢?折腾了大半个月,这些贼人还不是又杀回来了?”
“可是,”提起这个话题的小娘子一脸的焦虑,“威卫都不顶用,这贼患还要闹下去不成?对了,不是还有左右卫麾下的翊卫府吗?他们可都是一班精英子弟。”
“嗐,无论是威卫还是翊卫府,能否捕到恶贼,要看负责指挥的将官是谁。”
“噢?还请郭家阿兄细讲一番。”
“我昨日将内子送回娘家暂住,说起缘由时,岳父讲起十五年前不休城发生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匪患,最终是当时的右武卫大将军率军铲除了贼人,只用了短短的五日。”
“十五年前的右武卫大将军……不就是当今三宰相之一、政事阁首领大臣梁景贻梁阁老?”
“哎呀,马娘子不愧是前吏部侍郎的外孙女,就是梁阁老……”
燕毓忱正凝神听他们闲聊,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高呼和喧嚣之声。
“梁阁老!”
“梁参知!”
“梁相公!”
……
里坊街道瞬间就聚集起了从四面八方、院里房中冒出来的人,将前方一顶肩與呈半月形围在街心。。
少顷,肩與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中缓缓落地。
燕毓忱身高一米九有余,他不用靠得太近也能看得分明,从肩與上下来的正是梁景贻。
不知不觉中,他陷入人群、往梁景贻近前挪动了好几步。
“梁阁老,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呀。”
率先请愿的正是那位儿子新房被烧了的邓姓老人。
梁景贻扶住老人家施礼的臂弯,“嘶,您莫不是甘州折冲都尉邓孝远的父亲?”
“正是老朽。梁阁老,您看看、您看看!这可是出过三位进士、六位明经和两位武举人的崇贤坊呀,如今却被强梁匪盗毁坏如斯,这让士人如何安居?就说我这位世侄女,”邓老看向那位马娘子,“她的夫君正在西北战场上为我大齐奋勇征战,结果身在无修城的家眷孩儿却要胆战心惊的提防歹人……让人寒心呀!
“梁阁老,”另一位在里坊间有些威望的老者也站了出来,“邓老所言极是呀。不过小半年的时间,接连发生窃盗案件。丢失金银之物不说,有些人家还被偷去珍贵的字画,甚至还有御赐嘉奖之物。现在、现在居然还放火毁屋,若是像利人市那样伤及人命,让我等良善百姓何处为家……”
燕毓忱深锁眉头:利人市的案子里死了人?案卷上怎么也没写……不对不对……空气中还残留着焦灼之气、地上还有未褪的水迹——无论是纵火还是杀人,想必都放生在今日凌晨!如此一来,先前那个疑问似乎也能解释了,纵火杀人与入室偷盗不是一拨人所为。
“怎么回事?居然有命案发生……”
梁景贻中气十足的质问声打断了燕毓忱的思绪。
他刚被众人认出来时,脸上的惊诧和不悦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的愤慨。
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万年县县令,一个闪身出现在梁景贻身边,“阁老,案情是这样的……”
县令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不好大声描述命案信息,声音压得很低。
燕毓忱是习武之人,有些特殊技艺在身上。他屏气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县令的唇部,开始读取唇语。
突然,蛰伏在身体中、如同草原野狼的本能为他捕捉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一丝危险气息。
——是谁!
脑中绷紧了一根弦,燕毓忱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形矮了矮,在人群密匝匝的阴影中尽量降低存在感,一双凤目四处寻找。
两处宅子的夹巷中,一个灰袍僧人栖身在药方碑的阴影中。露出的半张脸,能看出长年风餐露宿的痕迹。
——他也在读取县令的唇语……
有那么一个瞬间,燕毓忱觉得僧人发现了自己,他急忙将注意力转移到梁景贻身上。
“你这京县令是怎么当?!贼人凶顽,你手下的捕手力有不逮,为何不呈报京兆府?”
“捕盗之事在三个月前就交由威卫全权负责了。”
“胡闹!捕盗捉贼何时成了十卫的专职?这是哪个的指令。”
万年县令垂首不语。
人群中倒是有人高声喊道——
“如今的这些卫军哪里比得了当年不休城的骁卫、武卫,不若请王参知再现当年虎威为百姓擒贼除盗。”
“是啊,阁老当年捕获匪患仅用了五天,还请阁老出马重现当年的神威啊!”
说这话的两个中年人,梗着脖子、涨红了脸,那神态、那语气极具煽动性,里坊间很快被类似的请求声、呼喊声充斥。
喧闹之中,燕毓忱确信自己听到了两声与百姓情绪截然相反的冷笑。
他侧目去看,这“不和谐”的嘲讽就是那僧人发出的。
似乎是下意识的受到了影响,燕毓忱觉得梁景贻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吹捧下,欣喜得意之中透露出心虚的尴尬。
只见这位当朝权臣摆摆手,示意大家听他说。
“蒲阁老督六部,怎会放任百姓的身家财产受荼毒而置之不理呢?请各位乡亲邻里耐心等等。当然,老夫身为三阁宰辅之一,阖家老小也都居住在无修城。众位受难,如在己身,老夫自不会坐视不理。来人……”
“阁老请吩咐。”
“拿着我的令牌,将政事阁的阁卫悉数调遣过来交给县令。县令可将阁卫与捕手编排分班,在里坊四围日夜警戒,在剿灭盗匪前暂行护卫百姓家宅之责。哲骞……”
宋哲骞是政事阁舍人,相当于梁景贻的机要秘书。
“卑职在。”
“你亲自去见京兆少尹,调两队潜火队到西城九坊,防患于未燃。”
“是。”
此话言罢,又激起了阵阵夸赞、感谢王宰相的欢呼声。
燕毓忱没有被感动,心里反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这时,那位藏在阴影中的僧人晃动身形作势离开。燕毓忱心思一转,也不打算继续欣赏这出亲民戏码,抬脚就跟了上去。
跟踪持续了半个时辰,燕毓忱发现,僧人的目的地居然是万年县县廨。
因是休沐日,再加上案件频发,县廨此时没有多少人。
偏院的停尸间锁着门,院内院外空无一人。
燕毓忱蹲伏在房脊上,看到僧人潜入了停尸间。
适才在崇贤坊,他从县令对梁景贻的汇报中已知,此时这里面的尸体是凌晨在利人市丧命的几人。
一刻钟以后,僧人出来了。面色多有悲凄之色。
县廨自然不是擅闯之人的久待之地。
僧人和对他越来越好奇的跟踪者一前一后离开。
——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燕毓忱继续坠着僧人,似乎忘记了自己今天乔装出行的目的地。
塔林在无修城西郊,是一片寺院佛塔群落,占地面积颇大,寺院与寺院间又遍植树木,与高低错落的佛塔、经幢相接连,老百姓据此称之为“塔林”。
之所以会修建这么一片寺院,是因为前朝在修建无修城时,将城中核心区域所发现的古墓全都迁出至此,那时的皇帝为了慰藉亡灵又在此广修浮屠,传至大齐规模可见一般。
日影西斜,参天大树和时不时冒出来的残破经幢,在狭窄坎坷的野径上投射下斑驳陆离的阴影,进而又被僧人急促却无声的脚步踢踏成破碎的狰狞。
这僧人身上像是有某种难以抵抗的法力,让燕毓忱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他的身上,发觉自己身在塔林深处的时候燕毓忱才缓过神来。
敲击木鱼的声音、僧人诵经的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燕毓忱打算放弃一时兴起、毫无意义的跟踪,塔林的某处有他必须要去的地方。
“出来吧……”
僧人突然停下脚步,漫不经心的解开双拳上缠绕的绑带。
燕毓忱以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解释的时候,有四五个男子从野径两旁的大树后面闪身而出。
“大师,从大草原一路追我们到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问话的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邪之气,一边说话还一边用舌尖舔舐自己的牙尖。
“为了杀死你们。”
僧人的回答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此话一出,也就没啥好聊的了,直接开打。
僧人所用的兵器是一条逆鳞懒龙筋,在行走江湖的游僧中极为罕见。
他意欲杀之而后快的几人更是让燕毓忱感到奇怪。
——论拳脚功夫,他们全是军队中的招数架势,莫不是逃兵?
燕毓忱这样猜测着,同时认为输赢已定。
然而,意料之外的情形伴随着一声诡异的嘶鸣突兀而来。
这几人拳脚功夫的确不行,甚至连兵器都没有,但是他们身形轻盈、速度奇快。不仅可以在地上树上来回腾挪,无论被僧人击中哪处转瞬就可以再次站起身来。
燕毓忱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这时,玉兔东升,僧人和那几人的身上都染上了薄薄的太阴光晕。
嘶鸣再次响起。
燕毓忱揉揉眼睛,他看到那几人变成了锋爪利齿、双目通红的妖物!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的时候,僧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脚步踉跄几下,跌靠在一棵大树上,胸前是五道血痕。
必须出手了!
燕毓忱纵身向前的同时,双手手腕一抖,两支袖箭齐发,径直钉在两个想要合击僧人的妖人的后脑上。
“好手段!”
被解了围的僧人低呵一声,冲向前,一脚一个,硬生生将跌落在地的两个妖人踩了个头骨爆裂。
燕毓忱有点儿傻眼。
“施主小心身后。”
燕毓忱在僧人的提醒下,火速甩头、退步,只见两点寒光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击中了本欲在后面偷袭他的一个妖人。
“铁弹子。”
燕毓忱定睛去看,妖人的膝盖和前胸各中了一计弹子、摔在地上。
“砍碎他的脑袋!快!”
僧人一边大声提醒他,一边去杀另外两个妖人。
燕毓忱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软剑“冷春”,照僧人说的做了。
僧人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以他的能力只身对付两个比同时与五人缠斗容易不少,何况又有燕毓忱出手相助。
结束战斗,燕毓忱抖干净剑上乌黑粘稠的血液问道:
“为何必须要击碎他们的脑袋?”
“先把这些尸体烧了再说。”
为防引起山火,两人相对无言,就地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将五具脑花直流的尸体扒拉进去放火焚烧。
眼看尸体在高温中佝偻成扭曲干瘪的焦炭状,燕毓忱再度发问。
“请施主随贫僧去一个地方。”
燕毓忱没有动,攥紧了剑柄审慎的打量僧人。
僧人一双慈目带笑,“适才二话不说就拔剑帮贫僧连杀五人,现在才想起来怀疑贫僧?”
燕毓忱面色微赧。
僧人却无意让他尴尬,紧接着说道:
“贫僧有意再请施主帮一个忙。作为报答,贫僧可以帮施主找到近日在无修城入室盗窃的贼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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