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了,凌屿有条不紊地将最后几本寒假需要用的习题册和参考书放入书包,拉链闭合的轻响为她一个学期的奋斗暂时画上了休止符。窗外的天空是灰白色的,带着冬季特有的清冷调子。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哼着轻快小调收拾东西的夏至,后者脸上洋溢着对假期的纯粹期待,深栗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终于解放啦!”夏至拉上书包拉链,声音里满是雀跃,她转向凌屿,榛果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凌屿,寒假有什么计划?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那个天文馆?或者去看画展?听说有印象派大师的巡展……”
“家里有事。”凌屿打断她,语气是她一贯的平淡,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疏离。她挪开视线,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大概…会很忙。”
这是实话,却也并非全部。春节临近,按照往年的惯例,家族聚餐、跟随父母拜访一些必要的亲友,这些社交密集的活动已经足以让她提前感到疲惫。更重要的是,她尚未准备好如何与夏至度过一个如此漫长的、没有学校日常作为缓冲的假期。那种无处不在的靠近和令人心慌的关切,在脱离了教室、图书馆、天台这些特定环境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她本能地想要缩回自己的壳里,维持住那点可怜的安全距离。
夏至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明亮起来,像是并未被这点拒绝影响。“这样啊…没关系!那反正我们随时短信联系!遇到难题随时找我讨论哦!”她调整得飞快,仿佛早已习惯了凌屿这种偶尔的“降温”处理。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寒风吹过,凌屿将脸埋进围巾里,心里那点莫名的、因拒绝而升起的细微愧疚感,很快被对即将到来的旅行的预支性烦躁所取代。
紧张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期待的毕业旅行——学校组织高二年级前往附近一座以温泉和清新山林闻名的度假小镇,进行为期两天一夜的短途旅行。
大巴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积压了许久的学业压力在此刻尽情释放。凌屿依旧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试图隔绝一些过于喧闹的氛围。然而,当夏至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将一包剥好的橘子瓣递到她眼前时,她只是顿了顿,便默默接过,甚至没有摘下耳机。
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夏至偶尔会凑过来,指着窗外某处让她看,或是低声说一句“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你上次物理考卷上画的涂鸦?”,换来凌屿一个无语的白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牵动。
到达目的地,分配房间时,“灾难”,来了。
班主任拿着名单,念到:“夏至,凌屿,你们俩住405房。”
凌屿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拎着的旅行袋仿佛有千斤重。和夏至…同一个房间?晚上…睡在同一空间?只有她们两个人?
巨大的恐慌和无所适从瞬间攫住了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她几乎想立刻举手提出异议,哪怕自己去和别的落单女生挤一挤,或者干脆睡大堂沙发!
然而,夏至已经爽快地应了声“好”,然后非常自然地接过凌屿手里那个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房卡,笑着对班主任说:“谢谢老师!我们会和平共处的!”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瞟了身边石化状态的凌屿一眼。
凌屿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在周围同学的目光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跟着夏至走向电梯,感觉自己像是走向审判台。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干净整洁,有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一进门,凌屿就立刻把自己缩到了靠窗的那张床的角落,拿出本书,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请勿靠近”的信号,耳朵却竖得老高,警惕地关注着夏至的一举一动。
夏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紧张,或者说是完全不在意,她心情颇好地哼着歌,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另一张床边,然后开始好奇地打量房间,检查浴室,甚至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
“哇,空气真好!晚上应该能看到很多星星吧?”她感叹道,转过身,看向绷得像根弦一样的凌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凌屿,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凌屿猛地低下头,把书页捏得死紧,声音硬邦邦的:“…没有。”
“哦——”夏至拖长了语调,故意走到她床边,坐下的同时凌屿瞬间像被针扎一样向里缩了缩。她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凌屿通红耳朵,“那就是…在期待什么?”
“哪有!”凌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瞪她,眼神慌乱,“我、我只是有点晕车!”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她自己都想咬舌头。
夏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逗她,站起身:“好啦,不闹你了。先把东西整理一下?待会儿不是还要集合去泡温泉吗?”
接下来的集体活动,凌屿都有些心神不宁。爬山时,夏至自然地走在她身边,偶尔在她脚步不稳时扶她一下,都能让她心跳失衡;聚餐时,夏至把她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也会让她耳根发热。
尤其是晚上的温泉时间——虽然是大浴场,但氤氲的热气、朦胧的灯光和几乎赤诚相见的氛围,还是让凌屿全程目光飘忽,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尤其不敢看向不远处那个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夏至。
回到房间,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洗漱完毕,两人都换上了睡衣。凌屿的是全棉的长袖长裤,夏至的则是一条可爱的吊带睡裙,露出白皙的胳膊和精致的锁骨。
房间主灯熄灭,只留下各自床头一盏昏暗的阅读灯。
凌屿几乎是立刻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夏至的方向,紧闭着眼睛,假装秒睡。心脏却在被窝里擂鼓般狂跳。
她能听到夏至在另一边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能听到她走到浴室刷牙的声音,能听到她关掉自己那边床头灯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朝着她这边来了。
凌屿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在她床边停下。
她能感觉到夏至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笑意和探究。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她听到夏至极轻的笑声,带着无奈和满满的宠溺:
“喂,凌屿。”
“你紧张得被子都在抖哦。”
凌屿:“!!!”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瞬间爆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该如何反击或继续装死,夏至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笑,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放心啦。”
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而温柔,像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不会吃了你的。”
说完,她似乎弯下腰,帮凌屿把踢开一点的被角仔细掖好。指尖无意间擦过凌屿露在外面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
“晚安,凌屿。”
脚步声远离,另一张床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彻底的安静。只有窗外山间的风声和隐约的虫鸣传来。
凌屿紧绷的身体,在夏至那句温柔的承诺和掖被角的小动作后,奇异地一点点放松下来。
预期的“危险”并没有发生。夏至的调侃之下,是细致的观察和体贴的尊重。
她…真的只是怕自己紧张,过来安抚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混合着安心、羞赧,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失落?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能隐约看到对面床上隆起的轮廓和夏至安静的睡颜,不过仔细想想,或许是装睡?。
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绵长。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满房间。
在这个陌生的、与夏至共享的静谧空间里,凌屿第一次感觉到,那种令人恐慌的亲密距离,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忍受。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向夏至的方向,在朦胧的月光下,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很久很久,才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睡梦中,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清浅而柔和的弧度。
毕业旅行的第二天,日程安排得相对宽松。上午是自由活动,可以逛逛山间小镇,下午则是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体验度假山庄特色的露天温泉。
经过前一晚“同房”的洗礼,凌屿面对夏至时的那种尖锐的恐慌似乎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尴尬和…习惯性的在意。她依旧不敢与夏之对视太久,但夏至自然地和她说笑,给她看路上拍的风景照时,她也能勉强维持表面镇定,偶尔还会蹦出一两个字的回应。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前往温泉区。露天的温泉池依山而建,掩映在葱郁的树木之间,热气氤氲上升,与山间的薄雾交融,宛如仙境。
凌屿磨蹭到最后才进去。她换上了那套深色连体泳衣,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白色的浴巾,仿佛那不是去泡温泉,而是要去完成某项艰巨的任务。
走进温泉区,立刻被温暖湿润的水汽包围。已经有不少同学泡在了不同的池子里,欢笑声和水声此起彼伏。凌屿目光扫视,很快就在一个稍小一些、位置相对僻静的池子里看到了夏至。
她正背对着入口方向,靠在池边的岩石上,温泉水漫过她的肩头,深栗色的长发被水打湿,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光滑白皙的背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凌屿的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了。她犹豫着,是找个没人的池子,还是……
就在这时,夏至仿佛有所感应般,回过头来。氤氲水汽中,她榛果色的眼眸显得格外水润明亮,看到凌屿,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朝她用力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退路被无奈地截断。凌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尽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动作僵硬地解下浴巾放在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激起太大水花地滑入池中。
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上来,舒适的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选择了一个离夏至最远的对角位置坐下,将身体尽量埋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池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周围是潺潺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欢笑声。
“舒服吧?”夏至的声音带着享受的慵懒,她转过身,面向凌屿,手臂随意地搭在池边。水波荡漾,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水下姣好的身体曲线。
凌屿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盯着水面自己晃动的倒影,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听说这个池子的水质最好,富含矿物质,对皮肤特别好。”夏至一边说,一边用手舀起温泉水,轻轻淋在自己纤细的胳膊和锁骨上,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滚落。
凌屿的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瞥见那画面,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蹦。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水里又缩了缩。
夏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不自在,反而朝着她的方向,缓缓涉水走了过来。
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开来,轻轻拍打在凌屿身上,像某种无声的侵袭。
凌屿瞬间全身戒备,像一只感受到危险的小动物,几乎想要立刻站起来逃离。
“别那么紧张嘛,”夏至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我又不会怎么样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屿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因为紧张而紧抿的嘴唇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更深的好奇。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掠过凌屿浸在水中的、保守的泳衣领口,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惊叹和调侃:
“凌屿,我发现……”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身体又向前倾了少许,距离近得让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凝结的小水珠。
“……你皮肤好白啊。”
夏至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在这氤氲湿热的环境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一种天真又致命的暧昧。“在水里看着,简直像会发光一样。”
一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
凌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全部涌向了头部,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惊人!大脑一片空白,羞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像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嗯?她…她怎么能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这比任何直接的触碰都更让人无所适从!
“你…你在说什么!”凌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羞窘而变得又急又尖,甚至还带上了点破音。她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手脚并用地猛地向后退去,只想离这个语出惊人、眼神还那么专注直白的家伙远一点!
然而,她忘了自己正坐在温泉池的台阶边缘。
这一慌乱的猛然后退,顿时踩空!
“唔——!”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倒,一下子滑入了水中!
温泉水猛地淹过头顶,耳朵里灌入沉闷的水声。
凌屿猝不及防,呛了一小口水,慌乱地扑腾着手臂想要站起来。
下一秒,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及时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稳稳地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咳!咳咳咳……”凌屿猛地冒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颈,样子狼狈不堪,脸颊更是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夏止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扶稳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语气里带着后怕和无奈:“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反应这么大干嘛?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凌屿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感受到夏至拍在她背上的手和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庞,刚刚稍微降温的脸再次轰然爆红!
丢人!太丢人了!
她猛地挥开夏至的手,动作大到溅起一片水花,几乎是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翻出了温泉池,一把抓起地上的浴巾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都差点蒙起来,根本不敢再看夏至一眼,语无伦次地扔下一句:
“我…我泡好了!先走了!”
说完,就像身后有巨龙在追一样,脚步踉跄、落荒而逃,留下一个几乎要冒烟的、狼狈无比的背影。
夏至愣在温泉池里,看着凌屿几乎是逃跑般消失在水汽弥漫的入口处,半晌没反应过来。
几分钟后,她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回想了一下刚才凌屿那副从脸红到爆炸到惊慌失措落跑的全过程,终于忍不住,趴在温泉池边,把脸埋在手臂里,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笑得一抖一抖。
真是…
太可爱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
看来,逗弄她的傲娇同桌,永远是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没有之一。
而另一边,凌屿一路冲回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
“像会发光一样”…
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配合着夏至当时带着惊叹和笑意的眼神…
“……啊啊啊!那个笨蛋!!!”
她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浴巾里,发出一声羞愤欲绝的、模糊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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