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寐的天光透过纸糊窗子烙印到男人令人惊艳的眉眼之上,旋即,闭眼打坐的男人睁开双眼,一对琥珀色的眼眸流光奕奕。
困魔阵中的红衣厉鬼已然消失不见,昨夜打斗中损毁的器物都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师兄!”冥字九号房的门被人强行破开,司徒璟心神恍惚地冲进来,对着禾宴嚎叫:“我打了一夜的鬼!整整一夜!门打不开,人出不去,鬼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死死生生,无穷无尽。”
他打得怀疑人生,生平第一次花大钱遭大罪,跟师兄抱怨完,当即就要下去找花隐算账。
禾宴叫住他,让司徒璟把其他几人叫过来。他试过红衣厉鬼的实力,跟寻常鬼怪没什么两样,虽然死死生生麻烦些,但以同门的能力应付一晚还是没问题的。他担忧的是沈越岚透露的另一个消息,黄泉客栈手段层出不穷,又诡异莫测,万一它真看上同门里的某个人,怎么摆脱它却是比较麻烦,毕竟沈越岚也是此间鬼魅,她的话有几分可信服还在商榷之中。
司徒璟最为信服禾宴,听他的话,压住气,跑去走廊一一敲门,把他们几个叫到冥字九号房集合。
过来的三人,除了段清泽依旧唇红齿白,神采奕奕,其余两人如司徒璟一般眉目倦怠,面色发苦。
司徒璟步履匆匆,抱着呼兰钤进来:“师兄!呼兰钤怎么也叫不醒。不应该呀,就几个实力低微的小鬼,除了烦人了些,不可能把她打成重伤吧?”
沈越岚早在司徒璟破门的时候被吵醒了,他出去叫人的时候自己默默穿好衣服,坐在床角,竭力减少存在感。
“先把她放在床上。”禾宴皱起眉头,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升起,恐怕这个小精怪说的都是真的。
沈越岚一见这情形就知道呼兰钤这个热烈似火的大美人被黄泉客栈看中了,她心头一喜,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虽然盼别人倒霉有点损,但这不就是她的机缘了吗?只要她帮忙解救出呼兰钤,那她的价值就得到证明,还摇身一变成为他们的大恩人,一来二去,关系好了,攀攀交情,去凡间也有依仗……
此时,沈越岚全然忘了,若不是段清泽从鬼哭林里面救出她,恐怕此刻早已被恶鬼吞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眼冒精光,殷勤地整理好被她睡得皱巴巴的床铺,腾出空间:“快把呼兰姐姐放这儿。”
司徒璟就没这么好心了,都是修士,皮糙肉厚的,他直接“砰”的一扔,就拍拍手立在一旁,等禾宴出主意。
禾宴见众人一齐望着他,组织下措辞,便把昨夜从沈越岚口中得到消息整理出来,告诉大家。
司徒璟率先破防,就要砸店,云曜拖住他,好说歹说劝着,让其顾全大局。
段清泽担忧地看着呼兰钤,说出大家的猜测:“呼兰师姐不会是被黄泉客栈选中了,所以才陷入昏迷迟迟未醒吧?”
令仪上前检测呼兰钤的身体状况,神色凝重地说道:“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灵气充沛,气息稳健,但是……”
她看向众人:“呼兰钤的神魂不见了。”
“神魂不见了?肯定是被这贼客栈给吞了,云曜,是男人就别拦着我,我找他们算账,不把呼兰钤神魂交出来,我就把这个客栈一片一片活扒了,让它尝尝剥皮抽筋的滋味儿。”
“司徒璟,安静些。”禾宴发话。
司徒璟像被人乍然扼住喉咙的尖叫鸡,剩下的声音被迫压抑在喉咙里。
云曜擦擦莫须有的汗,宁愿再去打一晚上的鬼。
禾宴问道:“假如按照司徒璟说的办,会发生什么?”
众人齐齐顺着禾宴眼神方向望去,一个小女孩,昨晚救的小女孩,她知道什么?不就是一个普通人类小孩,难道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众人暗暗运起术法,想看透她身上有什么伪装,莫不是什么隐秘高人装作小孩在鬼哭林寻求帮助,通过考验的人就会得到法宝、功法、仙药馈赠?但来来回来看了好几遍,还是普通人类小孩的模样,气息、骨龄、皮肤都显示出十岁左右儿童的特征。
众人隐秘地互相看了一眼,不愧是大师兄,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会错过营救呼兰姐姐的最佳时间。黄泉客栈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我们身在它的领域之中,受它的规则束缚,根本不可能战胜它,唯一的途径就是弄清楚它的规则,找到漏洞,然后破局。”
她见司徒璟不以为然,仍然跃跃欲试的样子,补充道:“除了晚上百鬼夜行,无意破坏的器具第二天会恢复如初,在此时间段之外,蓄意破坏客栈,都会收到高额罚款单,七日之内不能按时赔付则自动签订卖身条约,在客栈打工还债,直至债务两清。至于时间,由于恶意拒付罚款,通常一百年起步,有的人岁数没这么长,就死在客栈啦。”
沈越岚话音刚落,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隔空出现一张纸飞到司徒璟脸上,他伸手拿下来一看,上面赫然写道:
破坏幽字四号房房门一扇、冥字九号房房门一扇,限期七日内于账房先生处缴纳七十个下品灵石,超时后果自负。
云曜:“后果自负?说得这么模糊,假若有人不知道未及时还款的代价是终身为奴,直接逃单,岂不是冤枉?再者,他跑出幽冥鬼域,躲到凡间,它还能跟过去?”
沈越岚耐心解释:“这就是幽冥客栈的狡诈之处了,明面上百无禁忌,实则设置很多隐藏规则,一不小心就会掉坑。要不是我,你们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被坑了的人恨不得别人跟他一样被坑,怎么会说?而知情的人,怎么会对无关之人多费口舌?”
众人纷纷想到宗门的神容真人,几人转头怒视云曜:你幻衍峰的神容真人没对你说这事?这么重要的事一点口风没露?
云曜被迫解释:“神容真人在闭关,我没见到她。”
沈越岚看他们打完眉眼官司,接着说:“没有按时赔款,违反规则的人身上会被黄泉客栈打上印记,七天之后,幽冥人间,四海八荒,他都无法逃出客栈的追捕,此生只要有片瓦遮身之地,他置身其下,就是黄泉客栈,只要回到客栈,期限不到,不得客栈允许,他再也无法出去。”
几人默默消化,禾宴昨晚已经知晓一些规则,有了心理准备,他直接追问最要紧的事:“那呼兰钤的神魂去哪里了?我们怎么找回来?”
“那就要看幽字四号房有些什么古怪了。”
于是几人上三楼的幽字四号房,司徒璟默默抱起呼兰钤跟上,神情郁郁。
“好生华美!”沈越岚惊叹。
她率先进去,四处打量。
入门左边摆放的是拔步床,悬着绛纱帐,上面绣着红艳似火的曼珠沙华,纱帐质地轻盈如烟,气息浮动间,纱帐摇曳,仿佛层层红云自在舒卷。
紧邻着卧榻,是一张织锦多格梳妆台,镜支上架着一柄双鸾菱花铜镜,斜侧方放着缠枝牡丹纹玉梳。卧房中央是一张乌木透雕云龙海水纹圆桌,周围支着四个黄花梨圆凳,桌上茶具一应俱全。此外,香炉、烛台、立柜、挂屏具是奢华精美,就不一一细表了。
“段哥哥,你去旁边的房间看看,可也是如此?”沈越岚估摸着段清泽比较好说话,遂要求他跑一趟腿。
“前辈,你叫我小段就行……我马上去看。”段清泽听了沈越岚那一番话,哪里还敢当她是什么十岁小娃娃,十分谦虚地请隐藏大佬直呼自己姓氏,并十分麻溜地跑出去办差,回来便说道:“我多看了几间,它们都大差不差,比中房面积大些,陈设鲜亮些,除此之外,都是普通客栈的样子,不像呼兰师姐这间如此华耀。”
沈越岚赞许地瞥了一眼段清泽,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但她就是十岁小姑娘,不接受任何反驳。
“看来从呼兰姐姐进客栈开始,它就看上她了啊。”沈越岚思考片刻,转头问司徒璟:“你进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伏在梳妆台上?”
她走过去,拿起梳子闻了闻:“这梳子闻起来有股幽兰之香,且玉梳看着油润有光泽,定然是被主人时时爱抚,日日梳头,所以才会玉质越发清透且香味经久不散。床榻就相反了,床褥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一看就是没有人睡过的迹象。”
司徒璟:“昂,她就趴在镜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难道这镜台有什么古怪?”
“不是镜台。”沈越岚反驳,“是镜子,女人梳妆的时候会盯着镜子一直看自己,容貌越美,越容易看得入神,这个时候心魂失守,最容易被趁虚而入。”
“是镜魅。”
沈越岚掷地有声,得出结论。
云曜接话:“镜魅,古镜中生成的精怪,善摄魂,镜面之后自有一番世界。”
“镜魅还擅长营造幻境,黄泉客栈应该是想通过镜魅引诱呼兰姐姐签订契约。”沈越岚推测。
“如何能解?”禾宴单刀直入,只关心结果。
云曜是幻衍峰弟子,主修幻术,对此比较有经验:“幻境或幻术,它最玄妙且高深莫测之处在于受者被蒙骗感知,渐渐信以为真。但只要找到破绽,令受术者清醒,幻境自然不攻自破。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稍不注意就可能跟着迷失在幻境之中。”
沈越岚点头:“午夜之时,百鬼夜行,要进入镜中,只能等天黑了。此时它就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古镜罢了。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时如何不引人怀疑的多住一晚,这个人特指花隐。”
司徒璟心直口快:“跟她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找她麻烦就算好了。”
“花隐可是做梦都想离开客栈啊,假如她知道黄泉客栈有了下一任人选,你猜她会做什么?花隐在黄泉客栈待了三百年,她对客栈的了解远胜于我们在座的所有人,若是她使绊子,拖延时间,呼兰姐姐这边可就危险了。”
令仪不动声色建议道:“就说你伤重在床,我们只能在客栈多待一日,为你寻药治疗。”
沈越岚拍手:“令姐姐这个法子好。只是花隐那边还须有人转移注意力,大家可知花隐为何被逼得不得不卖身黄泉客栈?”
云曜对与美人有关的绯闻总是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积极捧场:“为何?”
沈越岚将旧事娓娓道来:“世人对狐狸精的印象大都是狐媚惑人,别的狐狸精我不知晓是不是如此,但花隐确实在这方面十分擅长。不过她的癖好有些独辟蹊径,她偏爱插足有情人,勾引心有所属的郎君,而且不引得男方移情别恋誓不罢休,这世上因她不知多了多少痴男怨女。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花隐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男人,他的道侣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女修,得知此事,她提着剑追杀花隐,花隐四处躲藏,最后阴差阳错逃到幽冥鬼域,当然,花隐前脚到,女修后脚就追来了。为了保命,花隐不得不和黄泉客栈签下契约。”
几人越听面色愈加奇怪,最后司徒璟忍不住,问云曜:“神容真人是怎么来到幽冥鬼域的?”
云曜证实他们的猜想:“为了追杀前师公红杏出墙的对象。”
神容真人从幽冥鬼域回来后就与道侣斩断情缘,然后闭关修炼,至今未出。
很好,论听八卦结果是自家门派是什么体验。
沈越岚不料花隐居然和云曜的师父有关系,她灵机一动,笑得春光灿烂:“各位,我有个大胆的主意。”
众人看她眼冒精光、摩拳擦掌的样子,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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