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简陋,诸位莫要嫌弃。”
唐霜霜推开厚重的桃木门,将三人引进宅院。桑灵的目光从匾额的“西荫山庄”收回,落于青石雕刻成的清池芙蓉影屏之上。
池水粼粼,莲花同枝叶被刻画地惟妙惟肖,左下是十六字小诗与书写之人的落款,不过落款处被涂抹损毁,瞧不清何人所作。
“镟镂精巧,好生别致。”楚宣亦注意到此屏风,发出由衷赞叹。唐霜霜含笑点点头,细说起这座宅子来,
“外祖母当年替炎旱多月的族人求得雨水,金乌族人为表感激,合力修建了此宅院。宅中院落众多,但唐氏子嗣稀少,大多闲置了。”
不似影屏的精美,内院的景象颇为萧条。东西两侧的厢房大多窗柩残破,未经修缮,院中的木樨枯死无叶,寂寥地矗立在那。
桑灵只能从抄手游廊精美的廊檐壁画中,瞧出几分宅院当年的辉煌模样。
“府中只余我及两位随侍丫鬟,虽冷清却闲适自在。”
行至正堂,唐霜霜顿了脚步,招手唤来一身着墨绿裙衫的姑娘,
“玉儿,带客人去厢房歇息。”
嘱咐完,她又颇感歉意地向三人告辞,“金乌钱氏的小儿今夜百日宴,我需主持赐福礼,此刻需前往准备,不能陪着诸位了。”
三人颔首致谢,告别唐霜霜后便随丫鬟玉儿,前往后院的厢房,未走几步,一鹅黄衣衫的女子疾步而来,
“三位客人,小姐说,她说…”许是跑得急,小姑娘喘不上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
“她说方才忘了交待,诸位歇息好后,今夜可一同赴宴。她将三位介绍给族人,你们日后在族中往来也方便些。”
“还有…还有,金乌族人热情好客颇为友善,诸位莫要担心好生歇息。”
闻言,桑灵颇为真诚地道谢,唐霜霜不愧是女主,蕙质兰心,事事体贴周到。
玉儿将他们领至一洒扫干净的庭院内,这里不同内院的死气沉沉,周遭一片生机盎然。正房前一清水池塘内,荷叶舒展芙蓉含苞欲放,右侧的厢房前,海棠树枝叶旺盛鸟雀藏匿其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似是感受到桑灵的疑惑,玉儿轻声解释:“小姐喜静,不爱热闹,常居于后院,加之宅中只余我与绮婷两个丫鬟,遂前院疏于修整。”
“府中有三间整备好的厢房,此间正房为小姐所居,右侧三间三位可自行择决。”
鼻尖袭来一阵海棠花的淡雅清香,桑灵随即选了离海棠树最近的右侧厢房。
“我居桑姑娘旁边这间。”楚宣未作犹豫,选了居中那间,他提步上前,却被冷剑挡住。
“我住这间。”宋言亦毫不相让,相中了同一间。
于是,争执一触即发…
楚宣满目诧异,所说之言一字一句皆从牙缝蹦出,“宋言亦,你有没有上过学堂,知不知何为谦逊守礼?”
“楚公子恐怕更不知晓,否则怎会同我相争,而不是谦逊礼让。”宋言亦神色淡然,说出的每个字却令楚宣火冒三丈。
“宋言亦,你莫名其妙!”楚宣怒吼。
“既然可以自己选,为何我不能选居中这间。”宋言亦抱剑而立,觉得自己有理有据。
“我先选了!”
“先选又如何!”
……
“两位公子莫要争执,两间厢房尺度与摆设相近并无区别。”
玉儿见此阵势,吓得心慌意乱,忙开口解释。见惯此场面的桑灵,安安静静立于一旁,等待争吵停歇。
然而争执越来越激烈,桑灵毫无意外再次被卷入其中。
“灵儿姑娘,是不是宋言亦蛮不讲理?”
唉~
桑灵轻轻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今日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再起争执。”
谁若挑起争端,便不许吃饭。
然而,她的温和轻言果然毫无效用,宋言亦继续理直气壮,
“就算饿肚子,我也要同灵儿离得近些。”
楚宣亦毫不退缩,“就算饿肚子,我也要论个是非黑白出来。”
“你是说我不辨是非?”宋言亦眉目紧蹙,恶狠狠瞪向楚宣,那人占了上风,面色愉悦,
“那是自然。”
“楚宣,你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别一天到晚缠着灵儿!”
“宋言亦,你才是小人!”
“你是!”
“你才是!”
……
瞧着两人斗志昂扬,面红耳赤,桑灵知晓出言相劝毫无作用,于是头也未回径直走入居中那间厢房,颇为郑重的宣布:
“居中这间,我住。”
随着门扉叩紧,院中争吵声戛然而止。
左右两间厢房同桑灵离得一样近,宋言亦自觉争执没了意义,默默走至离自己最近那间,一声不吭关了门。
楚宣独自一人在外伫立许久,顺了半天气才勉强说服自己不同宋言亦计较,进房歇息。
玉儿本泫然若泣,为着自己安排不周惹两位公子争执而愧疚难安,此时却憋回挂在目眶的泪水,无奈得扯扯嘴角。她总算明白了,争执的原由压根不是厢房的位置,而是桑姑娘。
门外没了声响,桑灵靠着门板再度叹了口气,她着实想不通那二人的性子怎就水火不容。
今日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又遇歹人差点落入危险,桑灵形神皆疲,简单梳洗后便入榻而眠。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听闻悠扬婉转的骨笛之音,顺着声响睁眼便见门外立着一道身影。
随后,敲门声传来~
“桑姑娘,马车已备好,小姐邀您一同前往钱老爷府宅。”
原来是玉儿。
桑灵匆匆应了声,立即起身梳妆打扮。窗外暮色已至,应是睡了几个时辰,但此时此刻,她不知为何脑中昏昏沉沉。
清水泼于面部,桑灵的意识才完全清醒,简单收拾了一下,推门而出。
楚宣一袭玉白衣衫静立于院中,折扇一展悠闲地前后扇动,见她出来,挑眉微笑迎来,
“走吧。”
见桑灵瞧向宋言亦的厢房,楚宣毫不留情冷嘲热讽,“一听唐姑娘唤他,便早早走了。”
未等她,便迫不及待走了。
桑灵本还不信,待进入车舆,瞧见乖巧坐于唐霜霜一侧的宋言亦,她胸中闷窒,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遍布身躯。
但她面上未显,对于唐霜霜的问候,浅笑应答,举止未见丝毫不妥。
一进钱府,唐霜霜便带他们三人同金乌族人交识,桑灵能感受到族人对唐霜霜的爱戴与敬重,以致席间不断有人前来敬酒寒暄。
觥筹交错间,桑灵不甚酒力,随意寻了块糕点压压酒,不料颇为清甜可口。
“宋言亦,你尝尝。”
遇到美味,她迫不及待同宋言亦分享,但身侧之人并未回应,全部心神落于台上的窈窕身影。
赐福礼将至,唐霜霜一袭月白花锦裙衫,立于皎洁月色之下。她云鬓别致,面容昳丽,美得不可方物,自然而然夺去台下众人的目光,其中宋言亦最为痴迷,目不转睛。
若他就此身陷其中,如书中一般甘愿做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她极力推动唐霜霜同苍执竟的相遇,不就是在加速桑氏皇族的灭亡。
云曦剑安安静静卧于身侧,其上镶嵌的青金宝石折射出清冷的月光,晃得桑灵眼睛痛,她见识过它的锋利,这锋利终有一天会对准她…
思及此,桑灵如坠极寒冰窖,从头至脚冰凉一片。她脑中思绪乱飞,极力控制住自己不断发颤的双手,左思右想半晌,终于得出两条将敌人扼杀在摇篮的计策:
第一,对宋言亦好点,不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因女主一点善意就沦陷。
第二,不让宋言亦和女主过多接触,连哄带骗乃至强迫!也要将他与唐霜霜隔开。
做好决定,桑灵咬咬牙,戳了戳身侧心猿意马之人,“宋言亦,你尝尝这糕点。”
宋言亦似未听到,目光仍倾注于宴台之上。嫩白纤细的手指再度攀上玄青衣袍,用力拽了拽,“尝尝吧,清甜可口。”
毫无意外,他眸眼中只余唐霜霜,再无其它。
“宋言亦!”
瞧着他一瞬不瞬望向唐霜霜的模样,桑灵忍无可忍,直接上了手。细嫩的指尖捏住宋言亦轮廓分明的下颌,将他的目光强制落于她上。
四目相对,宋言亦终于乐意搭理她,“灵儿?”
他目中呆滞,似蒙着一层暗雾并不清明,与她相对才恢复光亮。
“灵儿,此处人多,别这样…”宋言亦面庞绯红,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却颔首偷偷摸摸蹭她指腹柔嫩的肌肤。
察觉他的坏心思,桑灵慌忙抽手,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厉声质问:
“宋言亦,你为何一直盯着唐姑娘瞧。”
“唐姑娘穿着月白衣袍,阿母亦喜此色。”
宋言亦眉间染上困惑,真实原由他亦不清楚,只是眼下只余这一种可能。
闻言,桑灵火气更旺,“在微安谷我同你说过什么!”
“不许瞧见好看的女孩子,便觉着与娘亲相似…”
他倒是一字不落都记得,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多吃点,不许瞧她。”
她将一块糕点,塞入他还欲出言的口中,似是动作过于迅速,宋言亦明显噎住,眶目泛红,可怜兮兮地瞧着她。
若欲将敌人扼杀在摇篮,放任他噎死,是不是更简单直接。
想是这样想,桑灵的手却不听话,连忙给宋言亦倒了杯茶水,喂他喝下。
“灵儿,我觉得自己生病了。”缓过劲来的宋言亦,清了清嗓子,说得十分严肃认真。
“何病?”桑灵蹙眉,担忧着望向他。
“见着唐姑娘,便控制不住自己总盯着她瞧。”
哦,相思病~
桑灵眼神漠然,无情地塞了一块更大的糕点至宋言亦口中,她觉得,还是将他噎死比较实际。
然而,奸计并未得逞。
因方才被噎住,宋言亦这次有了防备,小口含着,一点点吞下。他眉目舒展,眸内皆是愉悦之意,咽下后,还心满意足的称赞,
“灵儿喂得糕点真甜~”
桑灵:“……”
啪嚓~焰火炸裂的声响传来。
桑灵抬头便见万千璀璨的烟花,四散纷飞。周遭人群因五彩缤纷的焰火躁动起来,纷纷立足观看。一簇焰火尚未消弭,另一簇又徒然升起在黛青穹顶绚丽绽放。
在一片五光十色中,赐福礼正式开始。
唐霜霜身姿婀娜,手持白玉瓷瓶缓缓步入,一步一动皆优雅从容,她捻步行至宴台正中的百日婴孩,柔荑轻点,赐福圣水不偏不倚落入婴孩眉心。
众人激动鼓掌,目中含着对婴孩的祝福与希冀。
啪嚓~又一声焰火炸裂的声响传来,大家的目光被璀璨的光辉夺去,目不转睛地瞧着窜入云霄又落入凡尘的姹紫嫣红。
“天呐!孩子不见了!”
约摸过了半刻,靠近宴台正中的锦袍男子,诧异的吼叫引回众人目光。
方才还趴在花褥内的百日婴孩,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全儿,全儿,我的孩儿呢!”
一位身着靛蓝裙衫的妇人崩溃大哭,体软无力跌坐在地。身侧两位侍女连忙去扶,却无论如何都拉不起来。
“快找找,快找找。”众人乱作一团,在钱宅四处寻找,再也顾不上头顶依旧艳丽璀璨的焰火。
“怎么又丢孩子了?”
又?在婴孩趴卧之处寻找线索的桑灵,因身旁几人的言论,停下手中动作,仔细聆听。
“对啊,对啊,太恐怖了。”
“这已经是七年中第十九起了吧?我们南疆,怕是惹了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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