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哭魂岛12

“咳咳咳…请进。”

宋乾虚弱且夹杂咳嗽的嗓音传来。

推开正房大门,一股清新淡雅的水沉香扑鼻而来。紫檀木榻旁,青蓝瓷釉的熏炉正袅袅生烟,其内点燃的应是女子最喜的齐并香。

寓意可与夫君,举案齐眉,白头相并。

“桑姑娘?”

宋乾拖着病体起身相迎,桑灵连忙上前行了拜礼,“宋大善人坐着歇息便好。”

二人于茶台旁坐定,宋乾取出粉青瓷杯,为桑灵斟了一杯花茶,

“夫人在府时,最喜这香魂花茶,据说可去邪寒助理郁,桑姑娘尝尝。”

桑灵端起釉色晶莹的茶杯,其上花色粉嫩,雕纹细腻,“想必,这茶具是夫人采买?”

“对,”宋乾眉眼微弯,露出罕见的笑颜,“兰儿她最喜这些色彩斑斓之物。”

“只可惜…”

眼前人重重叹了口气便不再继续,桑灵知晓他在为宋夫人的失踪忧虑,连忙换了话题,不再提这伤心之事,

“宋大善人,实不相瞒,我前来哭魂岛是有要事相求。”

“桑姑娘请说,宋某若能帮上,定皆力以赴。”宋乾敛去目中哀伤,对上桑灵时满目诚挚。

“宋大善人,可识得名唤唐霜霜的女子?”

“唐霜霜…”对于桑灵提及之人,宋乾蹙眉思索许久仍未想起,

“不曾识得,我从未与唐姓女子有过往来。”

闻言,桑灵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约摸七年前,那时唐霜霜应十岁左右,她独自一人前来哭魂岛,孤苦无依,应会向宋大善人求助才是。”

“七年前?”

言罢,宋乾目中困惑松散,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七年前,善济院由我夫人打理,宋某家中贫寒前往求助,这才与夫人相识。”

陷入往昔的回忆,宋乾心神有丝缥缈,待他回过神目中已蕴满泪意。

“咳咳咳…”虚弱地连咳几声,他才继续应道:

“唐姑娘的去向,恐怕只有我夫人知晓。只是…”

只是宋夫人,已于三月前离奇失踪了。

初入栖凤渡口,卖茶的摊贩曾说哭魂岛虽被海妖诅咒多年,但近几月惨死之人极多。宋夫人会不会亦是因海妖诅咒之事,而不知去向。

而今欲要找到唐霜霜,必须先找到宋夫人。

“若宋大善人不介意,我可帮忙一同寻找宋夫人。”桑灵沉思许久,才轻言出声。

宋大善人好善乐施,为人谦逊正直,对夫人更是情深义重,即使不为寻找女主唐霜霜,她也愿早日寻到宋夫人,解宋大善人的相思之苦。

“怎会介意,感激还来不及。”

宋乾紧握手中的茶杯,目中的激切未作掩饰,只不过一瞬后眸光便黯淡下来,

“可是,夫人失踪得离奇,我已派人寻了三月均未找到,桑姑娘…”

桑灵自然知晓宋乾言下之意,亦知寻到宋夫人并非轻而易举之事。可如同她劝裴逸所言,还未尝试,怎可轻易言弃。

“宋大善人,您何时发觉宋夫人不见了?”

未作犹豫,桑灵直入主题,失踪越久寻到的机会越渺茫,她需抓住每寸光阴。

“三月前的初八,”宋乾眉头紧锁,想及那日仍目中苦痛,

“每月初八,夫人均会回娘家省亲,每次皆在日落前归家。可失踪那日,直至深夜仍未见她归来,我差小厮前往李府询问,才知夫人午时便离开。可是…”

唉…

宋乾重重叹了一声,嗓音哽咽起来,“从那日起,我再未见过兰儿。”

如此说来,宋夫人是回娘家省亲后失踪。

“宋大善人,可否冒昧一问,宋夫人的娘家是?”桑灵发觉端倪,询问愈加深入。

宋乾未作隐瞒,直言道出:“夫人是哭魂岛李家船司的千金。”

哭魂岛四面环海,独成一国。造船,租贩船只,乃至漕运皆为私人掌控。

李家船司控制着哭魂岛渔运业命脉,可以说岛上运送货物,出海打渔的船只十之**皆为李家船司制造与贩卖。

宋夫人家境显赫,按理说应与门当户对之人结为连理,但宋乾方有提及,七年前他家境贫寒,宋夫人怎会愿意下嫁?

似是感受到桑灵的疑惑,宋乾豁达一笑,并不避讳谈及过往:

“七年前,宋某家中全靠父亲出海打渔为生。我自幼多病,又喜诗词书画,打渔的手艺一丁点也未学到。乃至家中贫寒,常愁吃喝。”

“后来,家母患了重病急需钱财,我前往善济院求助,在大门口遇到了外出归来的兰儿。”

谈及此,宋乾哑声一笑,目中皆是幸福愉悦,

“兰儿虽贵为李府千金,却良善单纯,不仅愿意出手相助,还在善济院替我谋了一份差事。”

“为了答谢兰儿救助之恩,我对善济院这份差事极为看重,打理细致妥帖。后来她便将我引荐给岳父李恩公,我在李家船司从记账小厮做起,三年后成为了恩公的心腹。”

“那些年,我为了船司事务弥日累夜,未睡过一个整觉,只愿成为能配上兰儿之人。”

“宋大善人,你做到了。”

桑灵莞尔一笑,目中皆是钦佩。门第之别,家世地位,阻碍过太多人,可眼前人闯了出来。

甚至不卑不亢,不避过往。

“只可惜…”

宋乾目中不似哀恸更似迷茫,呢喃过后,盯着手中粉青茶杯怔怔出神。桑灵唤了多次,均未令眼前人回神。

临走时,她轻手轻脚叩紧门扉,在弥留的窄小门缝中望见了宋乾彤红一片的双目,以及爬满面庞的涕泪。

还未行至厢房,重云压顶的苍穹爆出一声惊雷。桑灵迅速寻一石亭躲避,前脚方进,后脚身后之物便被雨幕包裹。

雨水来得又急又大,望着成串砸下的水珠,桑灵心绪却格外平静。为了宋言亦与戚姑娘之事,她这几日心中浮躁,眼前晶莹的水滴恰好涤荡出杂思。

待到雨停,夜幕已至,桑灵在宋言亦厢房前驻足许久却未进去。屋内烛火闪烁着昏黄的光线,他即使未歇息也无需她作陪。

迷迷糊糊睡至半夜,惊雷再起,巨大的响动及刺目的白光扰了桑灵的好梦。她起身倒水,却见厢房外伫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虽觉不可置信,桑灵还是轻唤出声:“宋言亦?”

门外黑影随即垂下头,可怜兮兮地低声回应:“灵儿,外面好冷。”

果真是他…

“宋言亦,你大晚上不睡觉杵在这里作何?”

桑灵疾步上前,慌忙拉开厢门,便见只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宋言亦。他面色苍白,眉间一片虚弱,因风寒未好目中泛红闪着泪意。

“灵儿不是去蒲神医那里取药了吗?为何整整一日均未取回来。”

他嗓音嘶哑,更显凄楚可怜。桑灵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拽进屋,即使进入屋内,他口中的絮絮叨叨仍旧不知停歇,

“我在厢房内整整等了灵儿一日,乖乖歇息不敢随意走动,将星星与月亮都盼来了,也未盼到灵儿来看我。”

不敢随意走动…

明明她一离开厢房,他便下了榻。

虽不知眼前人话中有几分真心,但瞧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桑灵唇角张张阖阖还是一句话未说。

她将人牵至榻旁落座,又将温热气息尚存的被褥披在他不住发抖的瘦削身躯上。

“先喝口热茶。”

见他已将茶水送入喉中,桑灵搬来一把黄花梨圈椅,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面容肃穆地仔仔细细审问眼前人,

“宋言亦,你知不知道自己还发着烧。”

被质问之人微微颔首,却丝毫未觉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甚至因身上所披被褥有灵儿的味道而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宋言亦,你严肃点!”

闻言,宋言亦立刻压住翘起的嘴角,同桑灵一样坐得端端正正,亮晶晶的眸子无辜地瞅着她。

面前人过于乖巧,原本斥责的言辞被忘得一干二净,桑灵轻叹口气,颇为耐心地轻声询问:

“为何大半夜不睡觉亦不穿外衣,独自一人杵在厢房外?”

空气有片刻寂静,眼前人晶莹璀璨的双眸染上湿雾,她自一汪碧波之中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宋言亦倏地目光灼灼,其内是不知掩饰的热烈,

“想见灵儿。”

门外惊雷乍响,瞬时风雨大作,与宋言亦短短四字言辞一同撞入桑灵未作提防的心尖。她心跳忽漏一拍,目中神色与榻旁的昏黄烛火一般,不住闪烁。

“那…”她心神恍惚,不知自己所说所想为何,只顺着他的回答,无意识问道:

“为何不敲门?”

“怕打扰灵儿歇息。”

宋言亦如此想便如此做,如此做便如此说了。手中捧着灵儿亲手斟得热茶,周遭充斥着独属她一人的安心味道,在厢房外挨冷受冻枯等再多时辰,他都心甘情愿。

桑灵起身将杯中茶水续满,默默地瞧着他送入喉中。

他安然惬意地窝在她的被褥里,她坐于一旁静悄悄望着他。二人未再言语,安安静静听着厢房外雨打屋檐的吵闹。

不知过了多久,骤雨渐歇,草木与泥土的清香伴随夜晚凉风,自窗缝窜入二人鼻尖。桑灵心绪逐渐平和下来,瞧着眼前人眉间的虚弱,柔声安抚,

“染了伤寒需避风卧榻歇息,待你痊愈,我们去院外吹吹风。”

“吹吹风?”

因“卧榻歇息”四字,眉目紧攒的宋言亦,在听闻她最后一语时,目中倏地燃起光亮,亮晶晶的眸里全是期待。

桑灵满目诚挚,郑重地点点头,“我们去李家船司。”

揭开宋夫人离奇失踪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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