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踏入烛门的瞬间,思烬开始无止尽地下坠。
四周是粘稠的黑暗中浮起点点金光,那是无数烛光体的执念碎片记忆,扭扭紧紧缠绕在她手臂上,链环微微发烫,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侵蚀。
思烬能感觉到自己的发丝正在褪色,灰蓝色的染料如烟尘般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灰。
不知过了多久,她落在了一座由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铺成了一条乳白色长桥,桥头立着一块破旧而肃穆的石碑,上面用烛言字体写着三个大字“无望桥”。
思烬的靴子刚踩上去,脚下那张脸便猛地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紧接着,整座桥活了过来,成千上万人脸同时尖叫,声音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耳膜。
“滚。”思烬冷声道。
扭扭瞬间绷直,链首高高昂起,暗红咒文骤然发亮,将那些试图咬住思烬鞋底的人脸震退。
但即便如此,褪色任在继续,她的之间已经泛白,像是被抽干了血液。
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画面碎片围绕在她身边循环播放。
3岁:被按在冰冷的石台上,穿黑袍的思家长老将一根烧红的银针附着上一任“烛瞳”继承者的心脉血刺入眼球。
8岁:被四姑姑用脚踩着头,发着高烧蜷缩在地牢角落,肩胛骨被两条锁链贯穿,要求背完《除烛咒》。
12岁:被压入水牢将78跟烛骨钉强行打入她的体内,并放入烛虫撕咬整整3日直至烛瞳完全成型。
18岁:被吊在祠堂,脚下是熊熊燃烧的符阵,三叔公举着匕首要挖她的烛瞳,锁链寸寸断裂火势暴涨,瞬间吞没整个祠堂。
思烬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步向前,要过无望桥,这是必须经历的关卡,无人能免。
每走一步,褪色便加深一分,灰白从指尖蔓延至手掌,再爬上小臂,长发彻底退成苍白,唯有右眼下的血咒符纹仍在挣扎闪烁。
无数身影在她身旁浮现-都是要无望桥区接受审判的烛光体。
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尖叫着转身逃跑,没跑几步,灰雾中猛地刺出几条暗红色锁链,瞬间贯穿他的胸膛!
“不!老子凭什么要接受审判!我不要,不要!”
锁链骤然收紧,男人的身体烛光体如破布般被绞成碎片,,血肉落地,就被桥下雾望河中伸出的无数腐手争抢吞噬,这些都是过桥失败的烛光体,只有吞噬同类才能减轻被无望水腐蚀的痛苦。
“逃不掉的....”身旁一个老妪偻着身子喃喃道,她的脸已经露出白骨,另一半还有蠕动的蛆虫,“上了桥,就只有两条路,审判或者被吃。”
桥中央,有一个年轻女人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哀嚎:“宝宝,我的宝宝啊!求求你们让我看他一眼!”她的身下不断流血,记忆碎片在她周身浮现-产房里刺目的灯光,护士惊慌的喊叫,母亲瘫坐在地上痛苦,丈夫紧握着那不肯签字的剖腹产同意书。
女人的之间开始崩解,化作灰烬飘散,但她浑然不觉,只是不断重复着:“我就想看他一眼,我的宝宝!”
更远处,一对情侣紧紧相拥。
男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女人的脖颈则缠着一条伸缩。
“别怕。”男人亲吻着爱人的头顶,“过了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我们是殉情,会被判在一起。”
女人突然瞪大眼睛:“不...不对!那天是你...是你勒死了我!”
男人出轨被发现,亲手勒死妻子后伪装殉情现场,却不想假自杀失手变成真自杀。
“不!不是这样的!”男人疯狂摇头,但褪色速度加快,转眼半个身子已成石膏般灰白,女人尖叫着推开他,却被男人死死抱住。
“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都永世不入轮回!”
两人扭打着坠入桥下,瞬间被啃食。
思烬别开眼转头正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
一个双目失明的小女孩乖巧的坐在桥梁上,晃着双腿哼着儿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的后脑勺有个狰狞的窟窿,没唱一句,就有黑血从嘴角溢出。
“你好,”她感受到了思烬的目光歪头笑着,“你看到我妈妈了吗?我在等她呢,我有乖乖的。”
思烬看着她身边的执念碎片。
暴雨夜,女人拽着女孩头发往墙上撞...
“赔钱货!要不是,他怎么会走!肯定是你不乖!”
最后一声闷响,儿歌戛然而止。
“没有,”思烬哑声道,“我没见过她。”
女孩失望地低头,哼着歌继续等。
前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三个烛域追捕者缓步而来。
它们身形高大,头部是倒悬着烛域特有的血烛,躯干由各种狰狞的人脸拼成,说不出的恶心。
其中一个伸手,抓住一个蹲坐在桥上不断数钱的胖子。
“我没错!那些钱本来就该是我的!”胖子疯狂挣扎,“放开我!我....”
追捕者直接扯掉他的头,随手抛下桥,无头胖子抽搐两下倒地变成灰白色粉末,被吹散在桥面上,融入进去成了新的桥面建材。
思烬呼吸微微发颤,不管来了多少次,还是那样厌恶。
越往桥心走,记忆的侵蚀感越强。
思烬踉跄一步,单膝跪地,扭扭感应到她的情绪,轻轻拍拍她的手腕,传递来一丝暖意。
“没事...”她喘息着,强迫自己站起来,“许久不曾进来,有点不适应,我撑得住。”
就快到了。
桥的尽头,烛域审判官静静伫立。
思烬抹去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握紧扭扭,来到审判官前。
同样是一个没有五官的高大人性,区别与不同追捕者,他的全身由燃烧的白烛构成,手中持一杆能称量烛光体善恶的天平。身后有两扇巨大无边的黑曜石和青铜交错的悬门。
天平的顶端有一根造型独特的水晶量尺用来剖开过桥者的胸膛,取出心脏房在天平上:
轻着者善念居多-众善之门
重着者恶念深重-诸恶之门
这两扇门现在的思烬都没资格进入,她抬起右手,指尖从心脏处抽离楚一滴心头血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血线,随着她的动作在周身勾勒楚一个立体的红色卍印。
“诉。”
随着这声低喝,她扯下眼罩。
瞳孔内事燃烧的暗金色,周围蔓延着血丝般的裂痕,如同被摔碎又重新拼起来的琉璃。
眼白部分则布满细密的黑色咒文,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闪烁。
烛域审判官的身躯一震,头颅低垂下来,对着思烬单膝跪地,震的整座桥都在颤抖。
“思家第213代除烛师思烬,交换。”
思烬将那滴心头血放在了天平的一端:“以我5年阳寿为祭,唤陈明德一见。”
审判官拿起水晶量尺放在天平另一端,站起身,全身白烛火焰腾的聚集在一起,直冲思烬而来将她层层围住。
思烬眼前一阵模糊,周遭与陀螺般旋转,意识模糊前,只听到审判官那冰冷寡意的声音传来。
“交换达成。”
死寂,思烬对眼前所在地方的第一感觉,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阳光,只有无数棵形态各异树龄不同的枯树站立在一望无际干涸的地面上。
每棵树下都坐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机械地重复生前最执念的事,有人不断写着永远不能满分的试卷,有人永远差一步就能接住坠楼的亲人,还有人一遍遍拔着根本拔不掉的输液针和氧气面罩。
一盏亮着微弱火焰的长信宫灯出现在面前,灯身弯曲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跟它走,扭扭发出细微的嗡鸣。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荒野深处,看到了那棵标注着“七十”的枯树。
树下的老人佝偻着背,胸口处有一根灰烛摇曳闪烁,粗糙的手指正将竹篾弯成美羊羊风筝骨架。
他的脚边推着无数个完工的纸鸢,有燕子,蝴蝶,甚至有扎成小猪佩奇形状的,每个都栩栩如生。
可当风筝即将完成完成最后一步时,老人的手灰突然颤抖,骨架“啪”地散开。于是他只能重头再来。
那个美羊羊风筝是老人答应给孙女但永远送不出去的生日礼物。
“老东西。”思烬蹲下身按住他的手,“竹子要斜着劈,你教过我的。”
陈伯的烛光体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思烬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认出了她,嘴角抽动着想说什么。
可下一秒,他又低头去抓散落的竹篾:“小蕊5岁生日礼物想要美羊羊风筝,得再扎快点,要来不及了。”
思烬突然抓住老人的手腕,她右眼的烛瞳大亮,暗金光芒将两人笼罩,执念记忆碎片在光中翻涌。
陈伯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什么,表情震惊而愤怒。
画面消失得很快,但思烬已经看到房间床头方向挂着的结婚照,这是二女儿陈玉梅的房间,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触碰一滴落下的烛泪。
这次看的更清晰:陈伯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照片上是几个男人站在一辆面包车前,其中一人的脸被红笔圈了出来。
那是十年前的江志远,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15年5月15日。
思烬知道这个日期,陈伯喝酒时曾提起,他5岁的孙女小蕊就是在2015年春天失踪的,找了半年后只找到一只带血的公主鞋。
第二滴烛泪滚落时,陈伯颤抖的手指抚过照片里面包车头放着的一只公主鞋,江志远突然冲进来抢夺照片,茶几上的那株陈伯送江志远公司开业的文竹摔的粉碎。
第三滴烛泪滚落,思烬看到江志远凑到陈伯耳边说了什么,老人突然捂着胸口倒下,江志远就那样站着,直到陈伯的手指停止抽搐,才慢条斯理的掏出手机。
陈伯胸口的烛焰“轰”地窜成暗红色,思烬踉跄后退,看着灰烛表面浮现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像毒蛇般蔓延。
这是亚转化成黑烛的前兆。
“时间到,交换结束,归世。”
审判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思烬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围一切开始消散成一片片颗粒景象,震耳欲聋的鼓声想起。
第一声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失重失去了五感。
第二声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了一起,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
最终咋第三声思烬彻底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后她知道自己回到了陈伯的灵堂,陈伯的遗容在灰烛火焰中扭曲。
“我会查清楚的,”她对着陈伯承诺,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右手悬在眼罩边缘颤抖,蕾丝布料下传来血管搏动的灼痛,“如果真是江志远害了小蕊....”
她没说完,但灰烛的火焰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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