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灯不灭

思烬蹲在后院的石阶上后面,正用牙刷蘸着朱砂粉刷洗梳篦。

珍珠母贝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十二根梳齿间缠绕着几根银白发思烬用镊子夹起第三根梳齿,齿尖残留的暗红色物质在酒精里晕开,梳齿间的福尔马林气味让她想起医学院标本。“这气味真是熏到奴家了!”

话音戛然而止。思烬狠狠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这是净化烛光体后的后遗症,她的语言中枢被蚀光体感染,每句话都会自动转成《牡丹亭》的腔调水,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细了一半的百醇。

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根没有夹心的饼干尾,她发泄般的咬掉手里的,然后拿起一旁的紫砂壶给自己沏了一杯AD钙奶,陈老头那老烟鬼的后遗症她实在承受不了,只能强制用饼干来代替。

“姐姐,夹心吃多了对嗓子不好。”

穿着Hello Kitty围裙的王宇手里拿着一包纸巾不停擦着眼泪凑了过来,运动服领口还沾着昨晚的泥水,“尤其是您这样的......呃......”自从戏院事件后,王宇的泪腺就像坏掉的水龙头,连打哈欠都会泪流满面。

“这样的什么?”思烬抬眼看他,右眼的白色蕾丝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样的......梨园......遗珠?”王宇挠了挠头,从围裙兜里又掏出一叠纸巾。

思烬的烟头在“梨园遗珠”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就飞向了王宇的眉心。

体育生一个后仰躲开,动作敏捷得不像话,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真的!您看这个频谱分析,您的音准和民国时期的老唱片.....。”

“闭嘴,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眼睛里流的都是你脑子里进的水吧。”思烬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明显的戏腔,“再聒噪,为师便让你尝尝血链穿心的滋味!”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王宇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分析报告哗啦啦掉了一地:“师......师父?您终于肯收我了?”

“滚出去。”这次是标准的豫剧腔调。

王宇不但没滚,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掏出手机开始录音:“太神奇了!这是应激性语言障碍还是灵魂附体?我表哥是医学院的,他说.....”

“啪!”思烬狠狠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从兜里掏出小本子写字:【正常说话练习第五天失败】。

本子上前四页都画着大大的叉。

王宇吸着鼻子凑过来:“要不试试我的方法?”他突然掏出手机播放二手玫瑰,“当你忍不住要唱戏时就....东边不亮西边亮,晒尽残阳我晒忧伤。”

“住口!”思烬的呵斥变成了《春香闹学》的调子。

她恼火地发现王宇手机屏幕上贴着便签:《驯养暴躁猫科动物指南》第一条:转移注意力。

“你找死?”她唰地抽出所有饼干。

王宇却突然正经起来:“说真的,姐姐你收我为徒吧。”他不知从哪摸出个自制简历。

思烬用梳篦挑起简历,上面居然还有柱状图。

最后一栏写着“特殊技能”:1.英俊帅气可迷到敌人2.天籁之音般的嗓音适合引诱 3香温玉软可暖床.......。

思烬的右手已经摸到了裤兜里的血符纸。

“哎哟喂。”

香宛打着哈欠从纸扎花轿里飘出来,水袖半遮着脸,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她眯着眼打量王宇,突然“噗嗤”笑出声。

“思姑娘,”她飘到思烬身边,绢扇掩唇,笑得促狭,“前儿个是谁说‘男人是砒霜’?今儿倒好,自个儿捡了个身强力壮的回来金屋藏娇?”

思烬额角青筋一跳,手里的梳篦“咔嚓”一声捏断了一根齿。

她飘到王宇跟前,绢扇挑起体育生的下巴:“这小郎君长得倒是俊俏,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王宇正专心研究《驯养暴躁猫科动物指南》,突然感觉脖子一凉。抬头猝不及防和香宛的纸脑袋四目相对。

“卧槽!有女烛光体啊!!!”

“啊啊啊!有人能见烛光体啊!!!”

香宛的嫁衣“唰”地炸成惨绿色,绢扇“啪嗒”掉在地上。王宇更是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手机直接飞了出去,精准砸落香宛的纸脑袋。

“救命啊!!!”

“杀烛光体啊!!!”

一人一烛光体同时尖叫,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个往左窜,一个往右跳,王宇吓得一个箭步窜上供桌,结果踩到思烬刚晒的纸钱,脚下一滑——

“哗啦!”

整个人直接栽进了纸扎金童的怀里,还顺手扯掉了金童的假发。

香宛:“......”

思烬:“......”

王宇颤巍巍抬头,看着怀里秃顶的金童:“大、大哥,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金童:“......”(保持职业假笑)

香宛的嫁衣已经气成荧光绿了:“老娘扎了三天!三天!!”

她张牙舞爪地扑过去,王宇一个鲤鱼打挺——

“嗖!”

直接躲到思烬背后,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把思烬的眼罩带子扯松了。

空气突然安静。

思烬缓缓转头,灰白色的瞳孔里血丝蔓延:“你、完、了。”

“等等!姐姐!我有个绝妙的主意!”王宇突然掏出手机,“我们可以开直播!《我和女烛光体同居的日子》,保证爆火!分成你七我三!”

他还特意调出计算器:“你看啊,打赏一个火箭就是......”

“扭扭,绑了。”

“唰!”

一直盘在她手腕上当装饰的扭扭瞬间暴起,链身如灵蛇般窜出,眨眼间就把王宇和香宛捆成了面对面、脚离地的“粽子”,晃晃悠悠吊在了房梁上。

王宇:“……”

香宛:“……”

两人距离不超过十厘米。

王宇干笑:“那个……烛光体姐姐,您、您头的切面断的真平哈……”

香宛的嫁衣“噗”地红了,绢扇“啪”地拍在他脸上:“登徒子!谁准你看了?!”

思烬抱臂站在下面,冷笑:“继续啊,不是挺能嚎的吗?”

王宇欲哭无泪:“姐姐我错了!放我下来吧!我恐高!”

香宛也委屈巴巴:“思姑娘~奴家只是睡糊涂了嘛~”

王宇咽了咽口水:“那个...无头姐姐,您追《长相思》吗?相柳超帅的...。”

香宛的嫁衣“噗”地变成粉红色:“奴家叫香宛,你也看?!”

“当然!我站夭柳!”

“放屁!玱玹才是官配!”

被晾在下面的思烬:“......”

——

“啊啾”

被在房梁上吊了一夜的王宇打着喷嚏站在医学院解剖室门口,三层医用口罩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福尔马林的气味像无数根细针,穿透口罩直刺鼻腔。

“学长,你确定只是让我来帮忙整理档案?”王宇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尖锐。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走廊尽头那扇标着“B区-特殊标本”的铁门,门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

学长推了推金丝眼镜“最近解剖课用的标本总出问题,尤其是B-17。”他压低声音,“那具少女标本……会自己消失。”

解剖室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王宇干笑两声,笑声在喉咙里卡了壳:“哈,学长你真会开玩笑……。”

“你自己看监控。”学长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黑白画面。

午夜时分的解剖室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笼罩着中央的解剖台。

“咔嗒。”

声音来自三号标本缸——那个来自1940年代少女标本。

据说她是从某个私人收藏家手里捐赠来的,象牙色的皮肤在福尔马林里泡了近八十年依然光洁如新。

现在,标本缸的玻璃盖正在自己滑开。

“每次都是凌晨12点到3点失踪,”学长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时间戳,“第二天早上,她又会自己回来。”

王宇盯着屏幕,突然,画面里的解剖台微微震动。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等等——那是什么?!”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标本缸里面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动作不像活人般流畅,而是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关节发出几乎能穿透屏幕的“咔咔”声。

王宇猛地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标本架。

玻璃罐摇晃碰撞,里面漂浮的眼球标本齐刷刷转向他。

“小心点!”学长一把扶住架子,“这些都是珍贵教学标本。”

“对、对不起。”王宇咽了口唾沫。

“监控到这里就黑屏了。”学长心有余悸的说着。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这监控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学长的表情变得复杂:“起初我也这么想。但上周值夜班的有心脏病的李教授亲眼看见了。”他顿了顿,现在还在ICU躺着呢。”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王宇的脊背爬上来。

他忽然注意到学长的白大褂袖口有一块暗红色污渍,形状像一只伸开的手掌。

“那为什么还留着这具标本?”王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学长拿出这具标本的档案卡递给王宇:“她叫安娜,16岁,死因不明,捐赠者爱德华·怀特,1947年”。泛黄的照片里,爱德华站在安娜旁边,西装革履得像参加毕业舞会。

学长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因为我们需要找出原因,你是这届学生里跑步成绩最好的,而且,”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八字够硬。”

王宇想反驳这荒谬的说法,却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B区那扇铁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

“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工作吧。”学长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你先去B区清点标本,我去档案室拿登记表。”

不等王宇回答,学长已经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王宇独自站在解剖室门口,面对着那条幽深的门缝。

福尔马林的气味更浓了。

王宇深吸一口气,推开了B区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某种生物的哀嚎。

里面的灯光比走廊更加昏暗,十几个解剖台排列整齐,大部分盖着白布。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器械,不锈钢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的目光立刻被中央那个解剖台吸引。

与其他盖着白布的台子不同,这个台子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上面躺着一具少女尸体。

尸体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台面上。她的胸口有一道Y形缝合痕迹,显然是解剖课的“杰作”。

王宇强迫自己走近。按照学长的描述,这应该就是B-17。他注意到少女的指甲出奇地长,而且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

更奇怪的是,她的发梢和指尖都湿漉漉的,在台面上积了一小滩水。

“怎么可能,”王宇喃喃自语。标本应该经过彻底防腐处理,不可能还有水分渗出。

“学长?”王宇回头喊道,声音在空荡的解剖室里回荡。没有回应。

他掏出手机,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

“该死。”王宇转身想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滴答”声。

水珠从解剖台边缘落下,在地面炸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王宇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缓缓转身,看见少女标本的指尖又渗出一滴液体,这次是淡红色的。

“这不可能……”他仅有的医学知识完全无法解释这种现象。防腐处理过的尸体不应该还有血液循环。

突然,整个B区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黑暗中,王宇发誓他看见少女标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有...有人吗?他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回应他的是一声遥远的“咔嗒”,解剖室大门被锁上的声音。

王宇冲向门口,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反锁。

他疯狂拍打着金属门板:“等下!开门!我还在里面!”

只有沉默回答他。

手机显示时间:23:47。距离学长说的“活动时间”只剩十三分钟。

王宇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21世纪的新青年男大,他看过不少法医小说,知道所谓的“灵异现象”大多能找到科学解释。

也许是尸体防腐不彻底导致的肌肉收缩,或者是建筑结构问题造成的视觉误差……。

一声布料摩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宇慢慢转身,看见盖在邻近解剖台上的白布滑落在地。

没有任何风吹过的迹象,那块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了下来。

“冷静,王宇,冷静,呵呵,所有恐惧来源灯光不足而已。”他自我安慰着,却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宇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天亮。

B区角落有个大型储物柜,平时用来存放解剖器械。他快步走过去,发现柜子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

23:58。王宇钻进储物柜,轻轻带上门,留了一条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柜子里弥漫着金属和消毒水的气味,还有某种他说不上来的腥味。

23:59。解剖室的灯光再次闪烁,这次熄灭的时间更长。当灯光重新亮起时,王宇的瞳孔骤然收缩。

B-17标本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午夜12点整,解剖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王宇听见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皮革摩擦金属的“吱嘎”声,伴随着液体滴落的“滴答”声。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柜门边缘,指节发白。黑暗中,某种东西正在移动。

突然,应急灯亮起,投下血红色的光线。

王宇死死捂住嘴。他在戏院见过一些烛光体,但那些好歹是虚影的、烟雾状的。

而这个...是实实在在的人体标本,泡在防腐剂里大半个世纪的死人。

安娜坐起来了。

月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她湿漉漉的栗色卷发上。防腐液顺着她**的身体流淌,在解剖台上积成一小滩。

她的动作像刚睡醒的少女,带着点慵懒的优雅,如果忽略她空洞的眼窝和缝合线的话。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王宇在手机备忘录上疯狂打字,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记录什么狗屁观察笔记。他应该报警,或者,或者。

安娜转过头,没有眼球的眼睛“看”向储物柜。

王宇的呼吸停滞了王,冷汗流进眼睛,刺痛难忍。

但他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那张脸就会贴在柜门上。她的下颚突然扭曲着张开,像是多年未用的生锈机械。从她喉咙深处飘出几个音节,带着福尔马林的黏腻感:

“爸...爸...”

储物柜里的除湿机突然启动,轰鸣声吓得王宇一抖。

再抬头时,解剖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滩水迹蜿蜒向门口。

“咚。”

一声闷响从隔壁特殊处理室传来。王宇抖着手点开手机录像,将镜头对准门缝。

透过两指宽的缝隙,他看到安娜跪在一具新鲜尸体旁,手术针在她指间穿梭如飞。

她在缝合一具男尸的嘴。

“第七个...,”安娜哼着走调的歌谣,针线穿过尸体的嘴唇,“爸爸说爱说话的孩子,要缝起来。”

王宇的胃部痉挛起来。

男尸穿着花衬衣纹着花臂一头彩色漂染——正是三天前校内论坛热议的失踪的最爱堵校内女学生的社会混混。

而现在,安娜正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肝脏装进标本瓶。

手机突然震动,低电量提示跳出来。王宇手忙脚乱地关静音,抬头却对上了门缝外那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最恐怖的是,她浑身湿透,水珠不断从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滩水洼。那股腥味更浓了,像是陈年的海水混合着腐烂的生物。

“找到了。”一个气泡般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伴随着液体晃动的咕噜声。

“活的,你看见我的新藏品了吗?”标本少女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愉悦,她的手指从门缝伸进来,指甲呈现出溺水者特有的青紫色,“出来,和他们一起玩吧。”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