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也一起去？”
程晋看着梳妆齐整的沈青云，破天荒絮叨起来：“昌宁是先皇后嫡出，捧着的人也多，性子向来有些目下无尘，说话做事也不大中听，有我在，她总会收敛。”
沈青云看着铜镜里的面容，在托盘里随意挑了朵牡丹递给他：“我从前和几位长公主都打过交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
昌宁傲归傲，脾气也不算太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方极不满意她这位郡王妃，觉得是她带累了程翊的好名声，但也只是脸色不好，偶尔私底下会刺两句，再多的也就没了，不会故意给她下绊子也不会辱骂奚落，甚至还会在旁人面前维护她郡王妃的体面。
程晋捏着花枝在她发髻上比划了两下，最后在金穗隐秘的指点下将牡丹簪到了合适的地方。
“把印玺和乌明他们都带上。”除了明面上送给她的四个护卫，程晋暗地里也拨了好些人守着，往往一夜梦醒他就觉得哪里有疏漏哪里人手不足，三不五时的添补，不说将她周围防得密不透风万无一失，至少绝对能撑到他收到消息赶来。
沈青云从镜中看他一眼：“今日怎么这么担心？郊外来回不过两三个时辰，虽说长公主性子不好，但依我看，她也不会做什么。”
程晋摸了摸垂下来的珍珠流苏，笑了笑：“怕你不会仗势欺人。”
昌宁自然不会做什么，她长公主之尊的身份地位从前靠先帝宠爱，以后则是靠他这个皇弟，沈青云对他的重要程度显而易见，昌宁高傲却不愚蠢，否则也不会第一个往新昌坊送帖子。
沈青云失笑：“说的好像我是专门去砸场子的，平白无故仗势欺人做什么，还有金穗她们在呢。”
见程晋低头给她挑镯子，沈青云抬手晃悠了两下，金钏玉镯相撞叮铃当啷响起来：“你要是再挑，我的手可抬不起来了。”
“最后一个。”挑来挑去选中一对牡丹金丝镯，程晋啧了声，略有些不满意：“殿中省的人惫懒了，改日让他们做些新样式送来。”
若这话叫殿中省和掖庭的人听见了只怕要跪地喊冤，新帝登基后宫里除了太后就没个正经主子，他们的手艺本事一直没发挥出来，直到今年御前的人三番两次去吩咐做衣裳首饰，个个都拿出了十八般手艺，盼着主子喜欢能得些赏，谁知道沈青云尚觉不错，程晋却先挑剔起来。
“那你明儿去说，我可要出门了。”
接过银钿递来的鎏金手炉，沈青云笑盈盈看向程晋：“你要实在不放心，批完折子去别庄接我，好不好？”
她说着朝书桌上堆起来的折子努了努嘴，年前年后事情都多，各地都趁着这时候纷纷上陈述职，今年雪大更是添了许多麻烦，程晋一日里能睡上三个时辰都算运气好，和她在一起时也多是一心二用。
程晋扫了眼金穗银钿，二人会意地退出内室低下头，隔着湘妃竹曲屏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的窸窣声。
程晋俯身在沈青云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又食髓知味的流连在唇上不肯离开，直到沈青云推了推他胸口，才如梦初醒般的分开几寸。
“等过了年，我搬来这里住？”
沈青云抬眸，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和不自信，又看了眼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占去大半空间的屋内，心底好笑起来。
“你现在这样，和搬来有什么区别？”沈青云拂开他，食指点了点他染上胭脂色的嘴唇：“陛下要是出门，记得照照镜子。”
程晋疑惑，顺势往铜镜里扫了眼，看见胭脂的刹那顿时忍不住笑，他也不抹，任由一抹红大剌剌的留在上面，还要抢过银钿的活儿执意给沈青云打伞，把人送到门口。
“好好玩，等我去接你。”
郊外别庄中，昌宁长公主程昭懒懒歪在贵妃榻上，旁边邢国公府夫人梅氏蹙着眉尖，很是不解，她也听见过几句闲话，但市井流言岂可相信，更别说——
“前弋阳郡王妃可是陛下堂弟媳，这两人如何能成！”
昌宁撇了下嘴：“舅母，您也说了是前郡王妃，她不是和仲甫和离了吗？”
梅氏听她话音觉得不对，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仍坚持道：“那也曾经是大伯哥和弟媳，他们若是在一起，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
再者说了，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要是时间更早，襄王府不就吃了哑巴亏？程翊如今还在外面披风戴雪为朝廷奔波呢！
“什么伦理纲常？”昌宁轻嗤一声：“舅母，皇家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不过是看皇位上那人的想法罢了。”
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皇室是真遵着儒家三纲五常来的？弑父弑兄登基上位的不知凡几，纳了庶母抢了儿媳也不是罕事，程晋如今不过是喜欢和离的前弟媳，对比下来，已经好得不能再好，至少没闹出堂兄弟争抢同一个女人的风流逸事来。
“昌宁，你……”梅氏迟疑了下：“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沈氏吗？”
昌宁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从前她是郡王妃，出身微贱，又以不堪的手段攀上仲甫，我不喜欢她有什么问题？至于现在——”
便是天之骄女如她，也不得不感慨沈青云气运之盛。
“她出身依旧微贱不堪，但她攀上的不是什么亲王郡王之流，而是陛下。”昌宁坐起身，看着对面的梅氏正色道：“我们这些人的恩宠权势子孙延续，皆托陛下心意。”
梅氏一震：“可陛下也未必就十分看重沈氏，她出身不堪，难登大位，而且还有和襄王府的旧事，能坐上妃位就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昌宁垂眸看着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耳边充斥着她舅母的难以置信：“李太后还有你，从前给陛下介绍相看了多少贵女，陛下都不曾动心过，反而痴迷佛法不可自拔，想来这也不过是暂时受了蛊惑。”
“而且，”梅氏压低了声，小心翼翼道：“之前不是说陛下不纳妃妾是因为没沾过女色吗，如今既有了先例，不是刚好请陛下立后纳妃吗？”
昌宁闻言立马看了过来，锐利而深沉的眼神看得年近半百的国公夫人都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舅母。”
昌宁沉声道：“陛下从前没有心爱的女子，我和太后替他相看无可厚非，他也不会动气，但如今却不同，再插手他的事，那就是僭越之罪！”
“您最好，不要有其他心思。”
梅氏心慌了一瞬：“殿下这是说哪里话，臣妇岂敢妄生他心，便是您舅舅也不敢的。”
提起舅舅，昌宁面色缓和几分，慢条斯理的解释：“舅母不知道，陛下已经将皇后印玺都取了出来，送去沈氏那边讨她欢心，若是不出意外，咱们也快要迎来皇后殿下了。”
只当没瞧见梅氏脸上的震惊，她神色自若：“别说什么出身不堪，在皇帝眼里，谁的出身都比不得他，都是不堪；至于襄王府的旧事，就更不值一提了，有皇帝在背后撑腰，谁敢妄议？”
松萝看着时辰掀帘进屋，她微垂着眼，只当没瞧见两位主子脸上的神情，轻声道：“殿下，夫人，前边已来了客。”
昌宁微微颔首，示意松萝扶自己起身，转去内室更衣前停了下脚，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梅氏身上：“舅母，这些事陛下还没打算公之于众，您只当不知道就好，日后遇见沈氏客气些，也顺道回去告诉我那些没出嫁的小表妹们，趁着京里好儿郎还多，仔细挑挑。”
梅氏心弦颤颤，想起傅家照着先皇后培养的几个小娘子，不可谓不可惜，然而今日话说到这份上，她也知道了昌宁宴前找她的原因，只得闭了闭眼稳住心神。
“殿下的意思，臣妇明白。”
前院里，潞王妃代王妃坐在左侧第一二位说笑，连甚少出门的赵王妃都坐在右侧第二位上，她之后站着胡妙兰，其下是沁水寿阳两位长公主。
承恩公府李家大夫人看了眼空着的右侧第一位，笑着道：“今日莫不是还有哪位贵人要来？”
潞王妃听到些许消息，闻言意味不明的笑：“可不是嘛？想必你们都认识呢。”
有那家中眼耳明亮些的，联想起近日听说的东西，当即明白几分；有那光架子没甚本事的就糊涂了，只顾往宗室的老王妃和大长公主身上想。
“这就是七哥府上的胡孺人吧？”沁水笑看了眼范琬舒身后的胡妙兰：“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是头一回见。”
范琬舒近日来消瘦许多，也不耐烦与胡妙兰母子相处，然而昌宁的帖子送来时，她思量许久还是领着胡氏出门了，她不待见是一回事，总要领着人过个明路才好。
胡妙兰低着头诚惶诚恐：“妾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范琬舒笑了笑：“我听说沁水妹妹前些时候也不得闲，临近年下也没个好时机带胡孺人出门，幸好皇姐设了这个宴，否则我还苦恼着。”
沁水长公主早在前几年就出嫁了，驸马也是千挑万选过的，谁知道婚后两人脾性不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个清静日子不说，还经常被各家看热闹，上个月夫妻俩才打了一架。
沁水脸阴了下，转瞬又笑道：“原是如此，是我想差了，我还以为是皇嫂身体不适，不想出门呢。”
范琬舒闻言轻笑：“我这身子，一年里总有大半的日子都不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见沁水之前是不关心我这个皇嫂的，否则也不至于说出这番话来。”
沈青云到的时候，厅内气氛剑拔弩张得厉害，京城高门林立，不是这家有亲，就是这家有仇，说话也笑里藏刀，还偏要维持着面上的笑模样，着实阴阳怪气得很。
“沈，沈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也是你能来的？！”
看见沈青云出现在门口时，有人打碎了茶盏，众人闻声纷纷看过来。
天上露了一抹晴，霞光恰恰好落在她的裙摆上，不是光芒万丈，却胜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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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