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慢条斯理吃了一口粥,余光都不曾落在程莹琇身上半点。
“三妹妹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程莹琇胸梗,指着沈青云的手指都气抖了,“你,你仗着二哥护着你,刁钻跋扈,目中无人,视我于无物,我要找爹娘评理!”
金穗银钿大惊,“琇娘子!我家娘子正在用膳,对您以礼相待,且拢共只说了几个字,何曾跋扈无礼?”
程莹琇恼怒之色更甚,不过是两个贱婢,居然也敢驳斥她的话,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从我进来开始,她什么时候对我正眼相待过?客人已至,主人却还在不紧不慢地进食,就已经是失礼!”程莹琇冷哼一声,想起昨晚得到的消息,故意把话往大了说,“我看是有人自恃郡王妃的身份,腰杆子硬挺,也就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了,果真是没见识的穷酸破落户出身!”
沈青云听她胡搅蛮缠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不由得感慨襄王妃的本事,内宅的人管得服服帖帖,对外也是一把好手,走出去谁不说她夫荣妻贵儿女孝顺。
好端端的早膳被人搅和,她也没了继续用下去的心情,随手将汤勺碗碟掀翻在地,恰好落在程莹琇脚边“砰”声炸开,吓得程莹琇尖声不住后退。
“你你你!”她脸上惊魂未定,裙边也溅上粥食的污渍,当即气歪了脸,“这可是贡上的锦缎,总共也就几匹,便是公主府都不一定有!”
襄王府乃是当今的亲皇叔,虽比不得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但比起旁的宗室却要好上许多,宫中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批得赏的。
襄王妃要支使程莹琇做事,除了还没定下的亲事外,其他地方自然也不会亏待,因此她手里也算阔绰,但用贡品锦缎做衣裙也算是颇奢靡的行为,她舍不得,偶尔才做一条出去显摆在王府中的身份地位,谁知道这回还没出门,就被沈青云给弄毁了。
沈青云轻描淡写的扫了眼,“实在对不住,一时看见脏东西犯了恶心,攒了些火气,没注意到你在那边站着。”
“金穗,去开我的私库,找两匹缎子给三妹妹做几身好衣裳。”她边说边打量程莹琇这身装扮,啧啧摇头,一副好心,“这缎子颜色也太老气了些,三妹妹你要穿出门去,只怕外人都以为我们襄王府怎么了,丫头嬷嬷都不见得穿的颜色你都乐滋滋上了身。”
“你也不过是仗着有二哥罢了,要是二哥有朝一日变了心,我看你如何在王府自处!”程莹琇气得差点呕血,恨不能立时扑上去将沈青云好好教训一顿,然而想起她那位仍旧处处护着沈青云的好二哥,只能硬生生忍下。
沈青云轻笑出声,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稚童,“我能如何自处?我是弋阳郡王妃,便是你二哥哪日有了姬妾换了心意,也撼动不了我的地位。三妹妹有闲心为我考虑来日处境,不如先想想自己吧。”
不等程莹琇出声,她又接着道:“不敬兄嫂的名声传了出去,你以为你还能被文国公夫人继续看好?要知道贺家兄弟姐妹可多着呢,做妹妹的容不下嫂子,难道做了嫂子就能容得下弟妹妯娌?”
程莹琇脸色大变,险些咬了舌,“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早偷偷看中了文国公府长子贺元平,年轻有为,府上还有勋爵,文国公夫人也是好相处的,但王妃一直捏着她的婚事没透露半点口风,她自然也不敢大剌剌剖白心意让人当做笑话,只是她自以为自己瞒得好,却没想到沈青云居然知道!
沈青云浅浅白了她一眼,“我有眼睛会看,不光是我,便是王妃和大嫂心中也有数。”
程莹琇张了张嘴,脸色青白变换,有些不敢置信,她此时也没了和沈青云吵嘴闹架的心思,全是心事被众人发现的惶然,又怕王妃故意难为作践她,又怕被外头人知晓骂她不知羞。
金穗抱着缎子从库房出来,就见程莹琇带着人匆匆从院里离开,她心里疑惑,看了两眼立在廊下的碧珀,碧珀耸肩摇头。
银钿边斟茶边看向沈青云,“娘子,琇娘子真盘算着文国公府大郎君的亲事啊?”
文国公府贺家从开国起就跟着太祖打天下,至今族中也是人才辈出不堕门风,大郎君贺魁更是有几分先祖遗风,弱冠之龄就以科举出仕,现如今正在御史台任职,乃是京城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不知多少家主母娘子盯着。
沈青云抿了口热茶,笑看了她一眼,“嗯,怎么了?”
银钿笑嘻嘻摇头:“想不到琇娘子心仪贺家郎君,只怕要吃一番苦头。不过要说门第家世却也般配,琇娘子乃是王府贵女,等到出嫁时想必也会和前头的两位娘子一样获封县主,县主配国公府世子,可谓是极好的了,就是还要看王妃的意思,若是她不准话,再般配也不成。”
沈青云轻笑,岂止要看王妃的意思,还得看文国公府夫人的想法,若是那位不愿意,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成不了,何况如今宫里还传出来那些话,涉及宗室各府里都有一杆秤,行事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陛下的心思。
“娘子,这缎子?”金穗抱着东西进来请示。
“让小丫头送去琇娘子院中,她既毁了一条裙子,我也合该赔偿才是,记得告诉她,好歹是王府的娘子,行事做派别小家子气,丢了体面。”
金穗忍笑,这是要追着过去打脸故意让人不痛快呢,不过也是琇娘子自个儿处事不足,被一桩婚事蒙了眼,也不知来找过自家娘子多少次麻烦,敲打奚落两句也是应该的。
小丫头进来收拾地面狼藉,沈青云撑着额头思虑事情,等众人退下,屋中只余金银碧玉四婢,方慢慢舒展了眉梢。
“之前让你们看的铺子可看好了?”
玉珞颔首,并递上几张纸,“底下人送来了几个地段好的铺子,挨着宣阳平康等坊,离咱们府中也近,就等着娘子定夺。”
沈青云细细翻看,上面将铺子方位大小从前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东西租金东家都记载得一清二楚,纠不出什么问题来,她也没多犹豫,随手选定了一处大小位置都合适的,转而递给玉珞。
“就这处,用康盛这个名字去办,别让王府的人知晓。”
玉珞等人都有些好奇这个康盛是谁,但见沈青云并不多言,对视一眼后只得按下心思不表,就着新铺子开业经营多问了几句,才发现这铺子并不是用来开花铺的,而是古玩书画店。
“开了花铺,谁不往我身上看两眼,经不得细查。”沈青云随口道:“这铺子你们四个也不要经手,去牙行买个能干的奴仆,同样记在康盛名下,由他去办。”
碧珀玉珞百思不得其解,顶着一脑门的疑惑退下去办事。
倒是金穗,想起这段时日院中种种变化,王妃那边的手段,两位主子的感情也不似从前,心里猛地一惊,脸色霎时就白了,冷汗也随之滴下。
沈青云余光瞥见,将银钿先支使出去,拎着茶盖刮了刮沫子,滚烫的水汽透过白瓷面传递到指尖,她却像察觉不到烫一般,嘴角边蕴着轻轻浅浅的笑。
“这是怎么了,是屋子里太热了?我再让她们搬两块冰进来。”
金穗眨了眨眼轰然跪下,咬着唇:“娘子——”
沈青云轻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盏,弯腰去拉她,“起来吧。”
金穗也说不清此刻心中的想法,她从小就被王府管事买进府调教做事,从前是打理园子的小丫头,低贱得不能再低贱,是沈青云嫁进来后看中了她理花弄草的微末技艺,特地要了她在身边伺候,这才一跃做了穿金戴银的大丫鬟。
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王府给了她一条命,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又是沈青云的恩赐看重,谁都是她的主子。
沈青云见她仍旧跪着不肯起,也不强求,只是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别想太多,你只管尽你的本分就是。”
金穗紧抿着唇,沉默半晌后才出声道:“婢子愚钝,娘子,是哪里出事了吗?”
她觑着沈青云的脸色眼神,咬牙道出心中猜测:“是王妃,还是郎君?”
沈青云笑了笑,手掌轻摸了摸小腹,“王妃的心思,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向来最清楚不过;至于二郎,近来他多说在工部当值,我虽两耳不闻朝廷事,却也不是聋子瞎子,哪里来的那么多事要他日日早出晚归?”
“我辨不清他的心思,你就只当我未雨绸缪吧。”
沈青云看向窗外,那里栽了一株梅树,冬日的时候红梅灼灼,缀着白雪格外惹眼,如今一树常青,虽泯然于院中却也有勃勃生机。她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枝丫上,她此时和冬日坠落在上面的雪花无甚分别,风一吹可能就零落尘泥,也有可能紧抓着枝丫不放直到被阳光晒干的那天。
金穗垂着眼眸,藏着担忧,“娘子,王府势大,您要是做了什么,只怕对您不利。”
沈青云轻拍了拍她手背,笑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别出心裁开几间铺子罢了,咱们府上谁没几处私产的?说破了天去都不是什么大事,王妃纵然看我不顺眼,也挑不错来。”
金穗定定看着她,众多丫头里她是服侍沈青云最久的一个,也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这会儿见她神色自若,浑身轻松,便知道这话不假。
她心里慢慢放下了些许忧虑,只是想着若娘子有朝一日真做了什么被发现被王府怪罪,她出面一力承担就好,只要事情有了祸首,有郡王妃这个身份在的娘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
沈青云渐渐从窗外收回视线,雪落下来只能依附一根枝丫,她却不必只停留在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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