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后

心中生了主意,沈青云便将素日对程翊的七分心减成了三分,仍旧事事过问细细关心,但其中有多少真情假意却不得而知,唯有一个金穗看出点门道来,整日提心吊胆的,很快就中了暑热病倒在床,沈青云分外怜惜便暂时不让她伺候,先养好了病再说。

银钿端着紫苏饮进屋,见碧珀正在书桌前磨墨,玉珞轻打着扇,沈青云低眉抄着经书,纵使旁边冰鉴散着凉气,也止不住夏日的炎热,几人额上都渗出汗珠来。

“娘子歇歇吧,换婢子来抄。”

银钿朝宣纸上瞧了两眼,沈青云的书法是到了襄王府后请了女夫子来慢慢教导的,她生长在市井民巷当中,原先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不止一次被高门权贵们阴阳讥讽是下九流的粗人。

谁让她攀上了王府高枝,程翊又是众人心中的东床快婿,看她不顺眼的挑她错处缺点的人自然多得很。

程翊倒是不在意这些,床笫之间也劝慰过沈青云不必上心,毕竟他心仪她也不是因为才华门第。

然而沈青云在第一次被人嘲讽后就借助襄王府的权势给自己踅摸了几个好夫子,识字读书一样一样的练,四年下来一手字虽然说不得颜筋柳骨入木三分,但端端正正不输别人什么。

银钿几人那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伺候了,因此也陪着她一起学,算得上伴读书童,像这种抄经一类的活计偶尔也能暂代。

“拢共抄十份心经,你们就已经帮着写四五次了,再替我写,只怕没一个是我的字迹。”沈青云喝了口冰凉凉的饮子,只觉得燥热的心情也跟着凉爽了下来。

银钿努了努嘴,“原就不干您的事,琇娘子来找事那是她没规矩,二郎君不怎么回府也是因为事务繁忙,王妃哪能怪罪到您的头上,还罚您抄经静心。”

“又不是头一回了,我记得箱子里还有几份之前抄过的经文,找出来数数能不能凑足十份,凑够了就送过去吧。”

碧珀诶了声,搁下墨锭去箱子里找经文。

银钿走近几步,左右看看小声道:“娘子,奴婢方才路过后边园子听见几个小丫头说闲话,说三娘子近来脾气不大好,老是容易发火生气,嘴也变挑了,爱吃酸的。”

沈青云初时还当听八卦热闹,三房夫妻两个感情正浓,但也少不了拌嘴吵架,闹起来的时候也多,府里人也见怪不怪了,然而在听到爱吃酸时她愣了片刻,再是没见识也知道妇人家口味变化的某些原因。

“她这是,有了?”

银钿摇头,“还不知道呢,那几个丫头也这么猜,但没请大夫来诊脉,不敢确保。”

沈青云缓缓吐气,手里的紫苏饮子一时却喝不下去了,“若真是有了,就是王府的大喜事,府里也两三年没这种好消息了。”

大房的小团儿今年三岁,那之后大嫂张簇月便没再怀过,她这么多年也没消息,吴素珍嫁进来一年,就是有喜了也是应该的。

只是,沈青云看着窗外阳光微眯了眯眼,若真是如此,她在王府的处境就更难说了,王妃心里还不定怎么想,敲打催生塞人的手段怕是更多更频繁。

思及此,她不免有些埋怨宫里那位,从前都好好的,半点话风没露过,再多的风闻都是宗室朝臣们胡乱猜测,谁都不敢拿到明面上说道,也不知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好端端的传出这个消息来。

襄王是先帝同胞兄弟,程竑程翊程竌是当今的亲堂弟,血缘亲近得不能再亲近,是除了那几个皇子王爷外最近的,谁能忍住不动心思。

被她所埋怨的程晋此时心情倒是不错,即使正面对着太后的诘问。

太后李锦文,先帝朝的德妃,母家不显赫,进宫后也说不上得宠,但人有福气运道,一气儿生了两个儿子,顺风顺水坐上四妃的位置,所有人都以为仅此而已了,谁知先帝晚年昏聩沉迷丹药,程晋又过于有手段,压得其余皇子出不了头,有惊无险登上帝位,李德妃也成了后廷第一人。

“你是铁了心要和我对着干?”李太后沉着脸,看着程晋的眼神藏了些不甘和怨恨。

程晋垂眼一笑,再抬眸时眼底的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对上亲娘时神色还有些无奈,“母亲在说什么,儿子不明白。”

“我让你立后纳妃,你就传出那些话去,是真想把江山皇位都拱手送人不成?”李太后恨恨道,看着这个不受自己掌控也不听自己话的儿子,她脑海顿时浮现另外一张温和的面孔,心中哀思更甚,“那你当初抢皇位做什么,和老二争得你死我活又是为什么?”

“没当过皇帝,所以抢来试试,看这个位置好不好坐。”

“你分明就是和我反着来,心里恨我当时一心顾着你弟弟,对你不闻不问,所以存心不让我好过。”李太后怒声道,“你从前对佛道嗤之以鼻,从不信神佛之说,登基后却一反常态沉溺其中,就是想诛我的心!”

程晋一时只觉得无稽之谈,他钻研佛法的确是想逃避某些事,但这和太后并无任何干系,也没什么诛心不让她好过的意思在。

“母亲说哪里话,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起来徒增烦恼,至于我信佛道之说,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

“阿吉已经去了五年,长星,我就独有你一个孩子了。”提起去世的小儿子,李太后神色衰败难看,语气也低沉了不少,带着几分示弱,“你现如今是皇帝,富有四海坐拥天下,我也不好对你的事多嘴,但我身为一个母亲,想我的儿子身边有个人照顾将来膝下有靠,不至于孤零零的,这难道也不行吗?”

涉及胞弟,程晋的神色语气也软和不少,“母亲多虑了,儿子身边有无数人伺候照顾,还不至于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后代子嗣身上。”见李太后脸色不曾缓和,想起宫廷内外的流言蜚语,程晋怕她担忧多想,又接着道:“您放心,儿子没有出家的想法,日后也不会有,至于嫔妃儿女,将来若有,是儿子的福气,若是没有,也是儿子的命数。”

好话软话都说尽了也不见他动摇,着实油盐不进到了极点,李太后也恼了,径直道:“我年纪大了盼着含饴弄孙,现如今我也不指着你册立嫔妃,哪怕收用两个宫婢。”

她说着就想起程晋这几年不近女色的模样来,忍不住心中怀疑,看着他的眼神也跟着深思起来,“你既不喜欢女子,莫不是喜好——”嘴皮子磕巴一下,李太后强撑着道:“要真是这样,为娘也不逼你,也不必给她们名分,待生下孩子后赏些金银打发了,随你日后怎么折腾。”

程晋手里的茶盏险些摔落在地,他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愿继续和太后在这番话上纠缠上去,几年下来鬼打墙似的仍旧各说各的,互相都听不进去,他随口把朝上的事扯来当做借口就要起身告退。

“你是皇帝,做娘的管不得你也不敢管你,但为娘只想抱个孙子享享天伦之乐。”李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语重心长道。

程晋听了,明显也入了心,是而他一走出太后宫中,安福顺和二人迎了上来就听见他下令:“去把昌宁、乐平、代王、怀王府中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接进宫来陪太后一段时日。”

安福一愣,“陛下,这是——”

“太后盼孙心切,想他们了。”程晋面色淡定,既想含饴弄孙,那他就多弄几个孙辈进来,左右都是先帝后代,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安福会意,又听程晋故意略过了潞王,含笑道:“老奴明白。”

“陛下,”安福退下后,顺和小心翼翼瞄着程晋脸色道:“太后千秋在即,殿中省遣人来问今年应该如何安排?”

程晋虽不耐烦李太后嘴上念叨,但母子情分却还有,自不会在这些事上薄待,“按着往年来,有什么问题只管去问太后,顺着她的心意。”

大抵是方才同李太后话间提到了胞弟,想起如今孤零落寞的赵王府,程晋顿了下,叮嘱道:“给赵王妃也送帖子去,若是她愿意来,将席位放在太后之下,若是不愿,也随她去。”

顺和应下。

程晋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忆起上回普度寺中的事,他揉了下眉心,改口道:“既是太后千秋,除却赵王府中外,其余王府宗室一律不允缺席。”

顺和纳闷,从前也不见这等诏令,太后千秋虽重要,但陛下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主子,但瞧着程晋又沉下来的眉梢,他没敢多问,笑眯眯接了话就匆匆下去了。

众人退下后,程晋静坐在立政殿内自嘲发笑,他从来也不是什么胆小的性子,想要什么都会主动去争去抢,即便是皇位也不例外,事到如今居然内心也有所惧怕不能得的东西,受其禁锢,不敢妄自迈出半步,行事说话都要三思而后行。

无怪乎佛家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①

①“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出自佛学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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