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皇上赐下裕亲王府是何意?”沈落有些不明白,“莫非是要我们从丞相府邸搬出去?”
也对,毕竟叔父已去职在家,总不能鸠占鹊巢。
“你不知道这其中的渊源。”沈意旭道,“沈府的建制与其他世家不同,它的前身正是前朝裕亲王府,换言之,皇上只是将官邸赐给了沈家,一切名正言顺罢了。”
“难道你不曾察觉,沈府拥地是一些世家的几倍有余?”沈意旭微眯了下眼,看向沈落。
“原来如此。”沈落道,“我还以为上京世族都有这样的排面。”
“整个上京能与沈家宅邸相提并论的只有平南王府,二者俱是前朝王府的建制。”沈意旭道,除这两家外再无其他,这样的殊荣,即便是一手遮天的外戚也比不上。
“平南王府。”沈落想起曾在哪本书册上看到过,“便是以军功袭封外姓王的那位?”
沈意旭先是默然,眼里忽然涌上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是,所以,若是遇到平南王家的小崽子,你不必留情面,尽管下手就是了。”
沈落瞪大了眼睛看着三哥:“这是为何?”
“世仇罢了。”沈意旭看着他的一双桃花眼,顿了顿,眼睛看向别处。
三哥面色又臭了,沈落不再多问,转而继续思索起方才的旨意。
“皇上宣父亲进宫,也不知是不是要给第二颗甜枣的意思。”他的笑未及眼底,顺带也试探一下三哥对此事的想法。
第一颗甜枣是赐下裕亲王府,第二颗……莫非是请父亲出仕?沈落私以为有很大可能。
“管他甜枣烂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可有商量的余地?”沈意旭反问,话中仿佛夹杂了其他,只是那意思在泛着冷意的腔调里消逝的太快,沈落心中一顿,倒是没再说什么。
三哥锋锐气盛,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也正常。
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可士大夫本质上也是给人打工的伙计,不过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罢了。
二人到了明修院,沈意旭兴致明显不高,吩咐时面面俱到,话语却简洁明了,一副决计不再多言的样子。
清冬还能明白,领了命令下去为沈落收拾衣物等,安生到府才几日,听得云里雾里,且又极怕沈意旭,于是急急向自家少爷投去求救的目光。
沈落在一旁无奈,不知三哥为何忽然间又炸了毛。
“你去帮我整理书房用具。”沈落开口,剩下的等三哥顺气了自会安排。
“是。”安生拔腿欲逃,三公子实在是可怕。
“要什么用具,蕲溪书院还能缺你的笔墨纸砚不成。”沈意旭睨来一眼,安生闻言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哥。”沈落没法儿,这么些天多少知道三哥有时是个拧着的脾气,于是上前牵了牵他衣摆。
“我一直用的就是那么几件,还是爹为我准备的,这么些年都有了感情,书院就算有,一时半会儿也难用得顺手。”
沈意旭见他温顺精致的眉眼,沉默不语。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雅致温柔的翩翩公子,往常那些尖锐人人可见,而今多了一个愿意哄着他的沈落,反而不知该怎么收敛。
沈落看他眉眼间神情渐渐柔和,飞快与安生使眼色,让他快去,心里琢磨着三哥忽然冷面的原因,试探道:“三哥你放心,既然是世仇,我与平南王府定然泾渭分明……”
话没说完,沈意旭转身避开他手,道:“算了,我不管这些。”
沈落看出三哥眼里并无什么恨意,只是不知为何的讨厌。
“三哥,你放心,我知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该避开。”沈落试探着顺毛。
沈意旭面色无甚变化,嘴角向下微抿,道:“就这些了,你让清冬与安生准备去吧。”
“我再与你说些事宜,告诉你大致要备些什么书,等入了书院,先生们会有详备的书单。”他语气终于好了些。
“好,多谢三哥。”沈落跟在身后,没有错过方才三哥与他视线对上时一瞬间的别扭,一时微笑摇头。
与此同时,奉了召令的沈谬与内史官陈英正入了宫门,两人一路上相谈融洽,就连眼光颇高的陈大人心里也连连点头,道是所言非虚,当年的才子如今也并没有泯然众人。
穿过一色红墙高瓦的长长宫道,这巍峨皇城一如从前,沉默中夹带的熟悉不禁让沈谬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到了御书房门外,皇帝赵渊的随侍太监已在等候,通传了后便来请沈谬入内。
“沈先生,皇上宣见。”敬善公公为他开了御书房的门,面上带着恭谨与微笑。
“有劳敬善公公。”沈谬点头,这位与他当年也是见过的。
身着明黄常服的赵渊在桌案前站立,不知想些什么,衣上九条金龙攀附游走,右手边,漆黑的游鱼镇纸压着一篇旧文,静待片刻,便听御书房来人道:“微臣沈修卓,叩见皇上。”
沈谬俯首,余光见明黄衣袍渐渐走近。
“沈卿请起。”帝王的声音有些苍老,语中似有世事多变的感慨。
沈谬的模样没什么大变化,还是昔日状元郎的风采,赵渊看见他,一瞬间甚至以为回到了当年的金殿之上。
却是不可否认,岁月轮转,当年的才子暮归,而今的君王也已老迈。
“与你上一次到这御书房已过去多久了?”赵渊面上老态已显,岁月未曾厚待这位尊贵的帝王,他眼角与面上的皱纹甚至比起同时的臣子更重几分,眼神犹带着精练凌厉的光芒。
“回皇上,已十年又八矣。”沈谬抬头,与君王视线相对。
“是啊,十年又八,岁月不饶人,朕还记得沈卿当年的这篇文章是如何惊艳了众人。”
赵渊抽出案上的纸稿,只见其上墨色挥洒,笔走飘逸,满篇隽秀舒展的字体,锋锐意气欲喷薄而出。
沈谬眼中一动,垂首谢恩:“微臣有幸,蒙皇上赏识。”
“沈卿归朝,才是大宛之幸。”赵渊是个重才的君王,他当初对沈谬出仕抱了极大的信心与期望,而今这份心思只多不少。
“朕当初钦点你为状元,彼时卿不过弱冠之年,朕恰值而立,如今朕年事渐高,已然到了知天命的年岁。”
“可朕总在想,朝堂之上该有沈卿。”赵渊开门见山,真心实意。
沈谬闻言沉默一瞬,帝王如此礼遇,不吝赏识,委实是莫大的殊荣……只可惜,他沈谬终究志不在此了。
“微臣有罪,辜负皇上的信任与美意。”
“臣离京十八载,沧海桑田犹不过旦夕之间,而今世事早易气象,臣不知也,此是其一;漂泊乡野,身衰志朽,年老体弱,累病缠身,恐不堪大用,此是其二;为人子不孝不善,悖逆德行,信义不立,难以作则,此乃其三。”
“臣已将过错陈列,如此德行不当、意志不坚之人,实在担负不起皇上的厚望。”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字里行间都说自己德不配位,不过赵渊清楚得很,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沈谬就不会是个毫无心思的庸才。
“天下的沈卿何其多也,没了沈谬,自然有后来人。”
赵渊闻言,静思良久,直盯着沈谬:“沈卿的心意果真如此?”
“如微臣所言,请凭皇上定夺,只是臣沈谬即便不入朝堂,亦当为国鞠躬尽瘁。”沈谬再添一句,垂首静候。
“好,好,好!沈卿,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赵渊一连说三个好字,爽朗大笑,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沈谬不语,眼神略有波澜,心里终于舒缓一口气。
“既如此,朕也不好为难人。”赵渊顿了会儿,忽然问,“汝家那位后辈是何人?”
“沈落,沈子立。”沈谬依然垂首。
“哦,”赵渊眼中多了些意趣,“这是何人?”
“回皇上,是微臣之子。”
赵渊却一愣,有些诧异,然而这答案又像是理应如此,于是不再多言,摆摆手道:“朕知晓了,既如此,沈卿就退下罢。”
“还有,这些旧物,朕便不多留了。”
沈谬接过那篇旧文,应了一声诺,赵渊见他离去的身影,不免有些怅然的意味。
“岁月难留,人心易变,朕观了这么多年,倒是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朝堂之上若多出了你,倒省了许多功夫。”赵渊此番了却,霎时灵台顿开,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御书房中。
果然,配与天家下棋的,统共只有那么几家。
“四侄儿,书院到了。”沈修钧一扬拂尘,将正在小憩的沈落唤醒。
马车已经停下,沈落掀开轿帘,便见眼前一座恢宏书院,心里又是惊异又是好奇,准备下马车。
“慢着。”沈意旭一把拉住他的玉带腰封,将人往后一拽。
“三侄儿,你又要操心了。”沈修钧看着非得跟来的沈意旭,打了个呵欠。
“总比您不操心得好。”沈意旭回击。
沈修钧一时无言,却也不心虚,仍是浅笑。
眼看叔侄俩又要针锋相对,沈落急忙抓住他:“不急,三哥,我听着呢。”
沈意旭将目光转过来,看着沈落,苍白面容上闪过几分思虑,终是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道:“无事,你去吧。”
见沈落下了车,沈修钧打算跟上,回见轻咳的沈意旭,面色认真几分:“持盈,你要知晓你小叔父的意思,年轻人受些挫折无妨。”
“咳咳。”沈意旭闭目不答,似是默认。
来了,来了,久等了各位,嘿嘿,终于要去冲刺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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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汝家后辈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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