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落裹成一团,窝在暖烘烘的炭盆前,面露为难,“……说来话长。”
下人取走沈意旭身上的貂绒,换上一件色白似雪的狐裘,消瘦俊逸的青年被雪色包裹,眼中略微流露一点慵懒神色:“那就长话短说。”
既然如此,说与三哥也好,这样至少有个主意如何处置,想了想,斟酌语言道:“方才我在花园碰到了三皇子。”
“三皇子?”沈意旭投来目光。
“嗯。”沈落扶额,往事有些不堪回首,“不小心将他带入了池中。”
“哈哈哈。”沈意旭未料,不由轻笑出声,这便宜弟弟真是有意思极了。
“你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他拢紧狐裘,眉眼一舒,看着沈落,面上笑意极浅,已有了浓厚的兴趣。
“是。”沈落反应过来,“三哥,这没事罢?”
惹皇子落水可会有责罚?会不会牵连沈家?!
“无事。”沈意旭知他不识人,就算三叔早先将该教的一并教了,此时也解不开当中的弯绕。
“怎么说?”沈落稍稍舒心,三哥不似在哄他。
“若是三皇子,说清前因后果,他闹一闹便无事了。”沈意旭神色适然。
“是、是么?”沈落心有惴惴,分明记得回望时那双深沉的眸子里仿佛暗藏深渊,似要噬人一般,哪像是会善了的模样?
“不然还想怎样?”沈意旭语气淡淡,“沈府是天子臣,只要不涉前朝,与天子也算世家相交,这点小事传到皇上耳中无非是小辈间的误会。”
“你并非有意冒犯皇家威严,沈府正值大丧,皇上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运气好些还能得一两句宽宥体贴的问话。”
又并非身体孱弱的二皇子,其余皇子从小教习六艺,锻炼体格,池水虽冷,及时驱寒休养便不会有大事。
沈落放下心来,既然皇上还有心思彰显宽容,笼络人心,如此说来不算严重。
“只是你与三皇子之间怕是会结怨。”沈意旭提醒他。
“无妨,今后避开他便好。”但凡有三皇子在,我绝不往跟前凑就是了。
“唔,如此最好。”沈意旭想了想,“都说三皇子记仇得很。”
沈落不知这些权贵子弟的秉性,倒是见他三哥有些了解,生出好奇:“三哥,有道是未雨绸缪,不如你与我多说些?”今天这般衰事实在不想再有了。
沈意旭见他一半隽秀一半淳朴,如一块待雕琢的璞玉,心里也有意攥起那柄锋锐的刻刀。
归府虽然稍晚,可今后该见的人不会少,此话在理。
“就先说说你今日遇到的三皇子。”沈意旭开口,“三皇子赵予宁,字奉复,为许贵妃所出,他母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是个不太好惹之人。”
沈落点头,这些都还知晓。
“不过,”沈意旭淡漠挑眉,“好在为人有些不太聪明。”
沈落:“……”这、这样说好么?
沈意旭对此不以为意:“怕什么,明面上不能妄议天家,你我兄弟私下交谈有何不可?”
是是是,沈落哭笑不得,三哥身体受病症侵扰,性格却是颇有棱角。
“三皇子被养得跋扈,为人睚眦必报,现下又生出了野心,你与他相交时记得小心。”
睚眦必报?嘶——沈落倒吸一口气。
“还有一位,”沈意旭一顿,“太子赵元琅,字衍安,是先皇后所出。”
“为人,”他话语几转,看着沈落,“若是你有运气,随性结交便是,只需知晓这人惯会做表面功夫,难缠得很。”
沈意旭在心里轻嗤一声。
“至于其他人,你今后总会识得,有脾气好的也有不好的,碰到了就知晓了。”
当下记住这两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即可,沈意旭说完,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沈落思索几遍,如此看来上京的局势竟有些微妙。
二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昭节前来掀开帘幕:“公子,热水好了。”
“先去沐浴,莫要受寒了。”沈意旭示意,拿起一旁小案上放的书,坐在与沈落相对的铺了厚绒的小椅上,闲适又惬意,“我在此处等你。”
“好嘞,三哥!”沈落也实在受不住了,迫不及待想泡个热水澡。
待见他被昭节引去,沈意旭移开目光,面上的浅笑才渐渐散去,眼底忽然涌上深意。
三皇子?他怎会来沈府?
“殿下。”
“何事?”赵元琅沐浴在一片热气缭绕的水雾中,一旁备着擦拭身体的热水。
小福子在屏风后低语:“暗卫传来消息,您要找的那位似乎在烛消楼出现过。”
“烛消楼?”赵元琅不禁皱眉,心中沉吟片刻,那小书生竟会去青楼?
“你前去与付玉一问。”
“是。”小福子得令,又道,“沈丞相闻您落水,特来为沈家小辈告罪,请您留宴。”
“可。”赵元琅指尖拨弄热气,紧实的肌肉显露在蒙蒙水雾中,神色意味不明。
能让沈修秉亲自出面,这位沈小郎君颇有面子,或者说,他父亲沈修卓着实很有面子。
“沈落。”他轻声道出姓名,这还真是一个未曾料到的变数。
沈修秉院中。
“你说太子方才来奠?”沈修秉轻捋面须,“他已见过三爷了?”
“是。”下人如实禀告,“三爷换了孝服后一直在灵堂默跪,太子殿下来时正好遇上,只是殿下似乎不识得三爷。”
沈修秉点头,挥一挥袖袍:“下去吧。”
“是。”
等人退去,沈修秉背身思索,长叹一声,露出凝重神情。
太子岂会不知修卓?恐怕正是为他而来。
痴子啊痴子,太子一叶障目,如今与皇帝间的隔阂甚重,他身为老臣,旁观者清,却也说不得。
“大人,大人!”慌乱急迫的呼声由远及近,来人到了院中。
“浮躁!像什么话!”沈修秉回身轻斥。
刚从洗浴房出来的下人面色急切,听到斥责迟疑一瞬,拱了拱手喘着气禀告:“太子殿下落水了!”
太子落水?沈修秉心中一跳,忙抬高了声音:“可有大碍?”
“无碍,太子殿下如今正在沐浴驱寒。”
今日倒是多事,沈修秉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支吾,他也不甚清楚:“太子殿下说,是为救四公子。”
“四公子?”侄儿也落水了?沈修秉语中不觉有几分焦急,“他如何?”
“三公子那边说已为四公子处理好了。”
“那便好。”沈修秉来回踱步,思索片刻,“你下去传话,说是答谢太子,请他留府用膳。”
“是。”下人身影匆匆离去。
沈修秉凝神,此时不得不多想,天家的恩赐早已送到,皇上特赐了棺椁,又赏了嘉奖追忆的美谥,而今太子来此,醉翁之意不在酒,摆明了是来试探沈家。
沈家此时无人,若想回到朝堂中心要颇费一番功夫,他问心无愧做到了肱骨之臣的表率,可帝王之心难测,沈家将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当年惊才绝艳的沈沉问,如今的沈谬,沈府的未来难道要再度抛给三弟?沈修秉有些不忍与歉疚,他身为长兄,未曾想经年之后还是有种无力感。
我若是能有修卓一半的才智聪颖就好了。
“也罢。”沈修秉甩袖,先与修卓说说当中考量,太子已经来访,料想他归府的消息皇上也已心知肚明。
肃穆寂然的灵堂中,沈谬闭目静跪,这般熟悉的执拗入眼,沈修秉心里不免生出叹惋。
“修卓。”听见有人唤他,沈谬抬头。
“也不必如此。”沈修秉伸手扶起他,“你的心意已到,此番回来就是圆了父亲最大的心愿,先顾惜好自己的身体。”
“无妨。”沈谬起身,有些寂寥之意,微笑道,“大哥,如今我单名一个谬字,若是称呼间不习惯,今后便唤我表字吧。”
沈修秉一时哑然,见他眼底的苦楚,无言而叹:“你有所决断,我不劝你。”
沈谬,一个谬字,到底是自困还是警醒?
“方才太子来过了。”沈修秉面上肃然几分,步入了正题。
“那位就是太子?”想到方才姿容甚伟,举止沉稳有礼的青年,沈谬心下了然。
“你可知他何意?”
沈谬沉吟,点头:“如何不知,兄长居丧家中,朝中动向未明,太子正是来探知你我的意思。”
“太子终归年轻,不知皇上的苦心。”沈修秉叹息。
“三皇子母家势强,太子心中难免不安。”虽然只看了赵元琅一眼,沈谬心里已有了初步论断。
“我自然明白。”沈修秉面色稍霁,“太子知你归府,必然会同皇上说起,你当年便已被极力推崇出仕,而今十八载过去,又有太子的说情,皇上必定顺水推舟有所动作。”
“确有可能如此,”沈谬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而叹道,“兄长何必妄自菲薄?”
沈修秉看了眼幼弟,良久:“此亦是皇上心中所想,愚兄在丞相之位几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父亲珠玉在前,我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这么些年唯有一点在民生上的建树。”
“外戚势大,皇上原先尚能借沈家勉力求衡,可如今春秋高,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此番大抵是要寻人为太子铺路了。
“外族此时有意与我宛国交好,皇上同我商议,三年后命我出使,你不用多想,这恰是适合我的差事。”沈修秉先他一步说话。
“朝中此时要的是敢对势族动手的人,到这个程度,既要有家世,也要有才学,沉问,你二者皆有,在此之上更有名声,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而今不过就是看你敢不敢做这把刀。”
“兄长,”沈谬看着他,“若是如此,你让意徐如何想?”
“意徐,”沈修秉叹气,“都是做父亲的人,我怎会不替他想?可他太年轻,若是肯低下头来,磋磨好性子或可一试,如今只怕他功利太过,反而招致祸端。”
生于世家有世家的好,可难免也会囿于世家。
沈谬有些为难:“兄长,你知我此番归来志不在此。”
供桌上的长明灯烛火跳动,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沈修秉忽然试探: “修卓,不知侄儿选的是哪一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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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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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那些皇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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