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谬眼中似有欣慰：“他与兄长一样。”

“与我一样？”这有些意料之外，沈修秉捋着面须露出笑意，“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沉问，所谓少年不得经顺境，不如，让侄儿一试如何？”旁支撑不起这硕大的枝干，摸不清这浊水，若侄儿实在浅鄙，彼时再变通不迟。

沈谬有些动摇，言语间还是迟疑：“子立还需慢慢打磨，不如我们暂时先等传召。”

沈修秉知他有些意动，颔首道：“也好。”

两人话语转到沈落身上许久，沈大人才忽然想起了件要紧事，轻拍沈谬肩头：“沉问啊，我与你说件事，你先勿要着急……”

沈落换了衣裳，抬帘走入房内，再度拥上温暖的炭火，三哥说是等着，却不见投来半个眼神。

“三哥在看什么？”沈落浴后面色红润，声音也明朗许多。

沈意旭闻言，露出书皮上的几个大字。

“嚯，这是话本！？”这倒教人意外了，还以为三哥会看些诘屈聱牙的书，没想到这么接地气！

“大惊小怪。”沈意旭扫来一眼，“你跟着你爹念书念魔怔了？”

“也不是这么说。”沈落坐回炭火前，“我爹偏爱读书做学问，我不如我爹。”

沈意旭扫他一眼，便宜弟弟似乎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傻小子，你可知道你爹是什么人？”

怎么说？沈落目光有些讶异，不解地看向他。

“是了。”沈意旭一眼就知他心中想法，“想必三叔没说过。”

“你可过了会试？”

“过了。”沈落有些呆愣，爹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成绩如何？”沈意旭继续问。

沈落：“……”感觉有些微妙，似乎体会到了逢年过节的修罗场。

“还、还行吧。”沈落支吾，其实心里也不清楚，那时生病晕乎了几天，醒后是爹告诉的结果，不过看爹神情淡然，大抵不上不下，看得过去。

沈意旭微笑，那冷清的眼中忽然也有了其他情绪，似是神往，又似遗憾：“三叔他可是十八年前的大、三、元。”

“大、三、元！？”沈落惊愕。

所谓大、三、元，即乡试，会试，殿试皆得榜首，爹竟然这么厉害！

沈意旭见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亲爹的模样，忽然有些唏嘘，三叔当年不走门第出仕，在科考上赢了天下士人，而今看四弟，不知三叔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打算。

“经世之才四字用在你爹身上才不算跌份，当年多少人翘首以盼等他打马游街。”

姿容逸秀，才气逼世，沈家三郎不知是多少春闺梦中人。

“当年的第一才子，你可知有多少人盯着他？”沈意旭见这块与三叔肖了七八分的璞玉，忽而有些黯然，亦好奇，不知沈落会选择什么样的路。

“什么？”沈落回神，未听清楚三哥说了什么。

一个个名头砸得沈落心头又惊又喜更兼自卑，这样说来，爹嫌我文章作得差也有理，第一才子之名，我沈子立怕是会成为爹跌宕起伏的人生中的一处败笔。

见便宜弟弟有些失落，沈意旭出言：“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三叔这样的人宛国不知多少年才有一个，现在他是你爹，你难过做什么？”

三哥劝人的方式格外不同，沈落想清前因后果，渐隐下了心绪。

少年才子，游子暮归，忽然间似乎懂了父亲心中的负累所在。

所幸为时未晚。

沈落露出笑意，扯开话题：“兄长你爱看什么话本？”

沈意旭掠过他眼底的情绪：“无聊时什么都看，也不是非话本不可。”

“兄长，那我与你说个故事如何？”

“什么故事？”沈意旭不太觉得他能讲出什么有趣的故事。

沈落沉思，话题转得有些费脑子。

呔！这就给三哥来个猛的！

于是凭着自己的记忆加以润色，似说书人一般娓娓道来：“话说东胜神州上有个傲来国，不知多少里外，有一座天外陨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感天地造化，吸日月精华，经年过后竟内蕴石胎，一日破出，双眼神光洞天，直惊昊天……”

沈落小时将这猴子的故事翻了百八十遍，来回看，来回惊异来回悲哀，此时沈意旭稍正了正神细听，面上却有些怏怏。

硬着头皮讲到了花果山，沈落停下来：“三哥，这故事你可曾听过？”

沈意旭抬眼，摇摇头：“未曾。”

嘿！沈落心中一喜：“如何？”

沈意旭心里憋笑：“不如何。”

“哦。”沈落有些失落，像是与自己的小兄弟分享，却突然发觉自己的那点东西一文不值。

沈意旭打量他，老三之下多了老四，此时感觉还有些微妙。

虽然有着相熟的气质与风骨，可沈落似乎与沈家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太一样，难道是起于微末的原因？

“方才的那个喜鹊风筝在何处？”沈落忽然想起。

沈意旭神色淡淡：“在屋外。”

“那风筝是我从水里捞出来的，三哥还是扔了罢。”沈落微笑着道，“日后我再送个好的。”

“等开春暖和起来，三哥同我一起去放风筝如何？”

沈意旭看着他，忽然反问：“你方才不是还劝我在屋内待着？”

“在我说这话前，已不知多少人说过了，三哥可曾听？”沈落道，“既然如此，不如趁大好光景遂了心意。”

沈意旭默然一瞬，面色不见波澜。

“再说罢。”又提醒他，“你不去看看明修院如何了？”

“是了，我该去看看，院里应当修整好了。”沈落想起吩咐清冬的事，还不知安生到了没有。

“三哥，那我先走一步。”在此处叨扰许久，还希望三哥不要嫌弃才好。

“去罢。”沈意旭起身。

“不必了，三哥。”沈落以为他意欲相送，有些高兴地客气推脱，转见三哥不过起身换了远处架上的一本书。

“什么？”沈意旭回头，似是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沈落保持微笑，出了院。

唔，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

沈意旭回坐到椅上，其明将炭火钩近了些。

低头看了会儿书，似是有些心绪不宁，他忽然出声：“去将屋外的风筝收好。”

“是。”其明应下。

又过了一会儿，沈意旭放下书，对身边的昭节道：“昭节，你去看看，有什么话本是猴子当的角色？”他房中堆了两箱话本，却没听过四弟说的那个故事。

昭节一直跟着听，四公子说得天花乱坠，她心里也有些好奇。

“婢子这就去问。”

沈意旭问完话，也不知想到什么，自冬寒以来的落寞轻松了些，轻轻道了句：“也罢，我先回房休息。”

等来日天色晴明，正好去赴某人的约。

*

沈落回到明修院，院中一切已整理妥当，再一瞧，父亲不知何时到了。

“爹，你怎么来了？”沈落快步上前，带父亲回堂下，免得受冷风。

“无事，过来看看你。”见他换了一身厚实冬衣，沈谬眼中的情绪舒缓下来。

沈落突然心虚，我这前脚才犯了事，后脚爹就来了，该不会事情已经传到了爹耳中？

“四公子。”一道明媚清脆的声音传来，却是未见其人。

清冬提着裙摆到了院中，与她一同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婢子见过三爷。”见沈谬也在，清冬连忙行礼。

沈谬点头受礼，一旁的沈落眼睛一亮。

“老爷，少爷！”安生见到二人，欣喜极了。

“事情可安排妥当了？”沈落按捺住心情，先问清冬。

“都处理好了，您说的书籍也已送往三爷院中。”清冬低眉。

“好，你先带安生下去，告诉他住处所在。”沈落给安生使了眼色，让他先莫要着急。

“是。”清冬带着一头雾水的安生出了明修院。

“如此一来，倒叫我毋须再安排了。”沈谬笑意一舒。

“爹，此间寒冷，不如先去寻乔院，我先同您一起分立书目。”正好明修院还未添置东西，怕是迟些才会配上炭火。

“不必着急，我来带你前去赴晚宴。”

“晚宴？”沈落一歪头。

“当成家宴便好。”沈谬解释，不过此番兄长设宴，确实有为他们接风洗尘之意。

“现在便要去？”沈落想起省安院，“三哥赴宴吗？”

沈谬有些意外：“你与意旭见过了？”

“见过了。”沈落点头。

“他向来体弱，正是严寒，不出席也无事，看他的意思罢。”沈谬道。

确实如此，可……这边热闹全然与三哥无关，想来有几分难过。

“三哥还是有趣的。”许是身边少玩伴，沈落又与三哥有些自然而然的亲近，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沈谬看他，记起曾经还抱过那个脾性古怪的小侄儿，转而微笑，“不过你三哥确是最聪明的。”

若不是弱症拘缚了侄儿，有朝一日扶摇直上，也是个意气儿郎。

沈落又想起三哥给他透露的那些话，不禁对父亲生出了由孺慕到崇敬之心。

“席间你稍许留意，除了一些叔伯亲戚，这次太子也来了。”沈谬提醒。

“太子！？”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刚走一位三皇子又迎一位太子殿下！沈落忖度，难怪父亲也换下了麻服。

沈谬见他惊诧，安抚道：“不必拘束，你今后与这些权贵少不得要见面，行事谨慎仔细即可。”

他不担心沈落行事，只怕他识不得人，惹上无妄之灾。

“子立明白。”沈落垂首，想到方才三哥给出的评价，生出了好奇。

太子？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元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也不知道，大、三、元为什么会被和谐。靓仔疑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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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接风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