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雨后天光透过镶嵌在横窗上的明瓦,散落进房屋中。

萧臻如冠玉的面容上似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琥珀色的双眼蒙着阴霾。

徐铖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女子?”

萧臻眸光微微一顿,他继位的两年里一心扑在平定他那些叔伯的叛乱上,唯恐被男女之事拖了后腿,身边连侍奉的宫女都看不见。

乍然被人算计,同一女子有了夫妻之实,纵然食髓知味,却也不由心生警惕。

“陛下。”徐铖没规矩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陛下想什么呢?”

他与萧臻一块儿长大,出生入死,不只是太皇太后侄孙,也是萧臻亲自提拔的鹤鸣司指挥使,两人情分不比旁人。

萧臻瞥了眼他嘴角露出的揶揄的笑,清咳一声:“先留着。但若有异动,也不必手下留情。”

说到底,不过一个女子。

徐铖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应,萧臻询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回神躬身称是。

萧臻穿戴整齐后,目光不觉往床榻方向看了看。

萧臻问:“赵廉清买她花了多少银子?”

徐铖答:“五百金。”

萧臻瞪大了眼珠:“多少?!”

先帝怠政,他登基后,又叛乱不止,国库已然空虚。

内库捉襟见肘,户部天天和他哭穷,便是登极大赏也难如数发放。结果底下官员倒好,五百金眼都不眨就花了。

徐铖默默说:“五百金。”

萧臻连道三声“好”,冷笑一声:“五十贯换五百金,扬州府的买卖真好做!”

江南自大乾开国便是巨富之地,但收上的税银却是一年少过一年。

他本以为此事皆因江南连年天灾,却不想江南不是没银子,不过是银子没在耕作的百姓手里。

徐铖知晓萧臻在气什么,但江南赋税难收之事由来已久,非是一朝一夕能改变。

萧臻穿戴整齐后,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房间,他踏出房门时,不知为何心脏微微发紧,只是紧缩慌乱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也不曾在意。

没一会儿,温罕便来禀告,道是赵廉清送了个丫鬟来专门伺候昨日的娘子。

萧臻看了看徐铖:“嗬,赵廉清对这五百金也真够上心的。他这么有心,怎么也不知道孝敬孝敬我?”

徐铖满是无奈地看了眼萧臻。

温罕垂首侯在一边,他虽从小跟在萧臻身边伺候,但到底是内侍,不好随意指摘朝廷命官。

徐铖问:“赵廉清也来了?”

温罕回道:“赵大人就在门房候着,似是忐忑万分。”

萧臻道:“他是该难安。朕在扬州遇刺,最低也得治他一个不查之罪。”

昨日萧臻一行才到扬州府,便遭遇刺杀,对方刻意切断了徐铖与鹤鸣司的联络,以至随行护卫死伤大半,只余寥寥数人。也是不得已徐铖才对赵廉清亮明了身份。

徐铖问:“陛下是召见他,还是晾着他?”

萧臻凤眼微扬:“把给五百金的丫鬟留下,让他自个儿回去罢。”

赵廉清既然把丫鬟都送来了,他便没有不收的道理。若没有问题最好,若是两人有异,他也想看看她俩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温罕领命退下后,徐铖提醒道:“陛下,人家姑娘有名字的。”

萧臻侧眸看向他:“延铖。你对这位韫娘子,似多有怜惜。”

他并非怪罪徐铖,只是疑惑令人闻风丧胆的鹤鸣司指挥使,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生出恻隐之心?

徐铖眸色一滞,敛起眼眸轻声说道:“宝儿当年失踪的时候也才五岁。宝儿若还活着,与她差不多大。而且她的眼睛生得像宝儿。”

萧臻愣了愣,宝儿是他姑姑安寿大长公主的女儿,也是他和徐铖的表妹,生的一双惹人怜惜的桃花眼。

“你既已查清了她的身世,便知她不是宝儿。”

徐铖紧抿着唇再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韫娘不是宝儿,宝儿耳朵后边有三颗小红痣,韫娘没有。但因为那双眸子,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恻隐。

良久之后,萧臻开口道:“若她没有异动,你便将人送到皇祖母身边罢。”

他后宫无人,朝中大臣皆在催促他早日立后,或是充盈六宫。将韫娘送回去,他耳根子也能清静几日。

只不过,他疑心的是,是否有人借韫娘和宝儿相似的眉眼意有所图。

-

那厢韫娘醒来时已是黄昏,许是因为迷香,脑袋昏昏沉沉,浑身软绵绵的。

再一次见到翠竹,韫娘心中并无意外。只是不知在她死后,翠竹怎么样了?都是赵知府送来的人,她可能也是凶多吉少吧……

沐浴更衣后,翠竹从厨房端来了一碗汤药,她殷殷说道:“这是贵人赐下的汤药,娘子趁热喝吧!”

韫娘身躯微颤,翠竹年纪小,自然不知道所谓赐下的汤药实则是寒凉至极的避子汤。

但她知道,自小教导她们的妈妈就与她们说过这是一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前世她醒来后没多想就喝了,虽然无事发生,但如今只要一想起这别院中有害她性命的人,她便再难安心喝下这碗汤药。

翠竹望着韫娘有些害怕的模样疑惑地问:“娘子怎么了?”

韫娘面色浅浅泛白,她故作镇定道:“你先将汤药放下,去厨房为我取些饴糖来。”

翠竹闻言笑了起来:“原来娘子是怕药苦呀~”

韫娘牵强地笑了笑,催促小丫鬟赶紧去。

等到翠竹走的时候带上了门,韫娘的心砰砰地跳,像是第一次做坏事的小孩,耳朵都在发热。

她细心地检查了房中的门窗,在确定门窗紧闭,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动静后,她将药倒进了痰盂中。

韫娘不放心地看了看黑黢黢的药,有蹬蹬跑到梳妆案前从里头找出了罐头油,扑鼻的桃花香,她一股脑儿倒进了里头,以掩盖避子汤散发出来的酸苦味。

翠竹回来见药盏已经空了,也没有多想。

“娘子饿不饿?厨房那边已经备好饭菜,可要让人送来?”

韫娘摇了摇头,只推说自己累了,便让翠竹退下了。

前世那碗燕窝已然将痛苦刻进她的灵魂,她哪里还敢再用翠竹从厨房端来的吃食。

月上中天,韫娘躺在绵软的锦被绸衾上辗转反侧。

自昨日被知府送到这处别院,她便滴水未进。只是她饿习惯了,从前为了保持纤瘦的身形,每日只吃几口,故而如今也还能忍受。

可她不能一直不吃东西,思来想去,她还是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既然那贵人与管事疑心她是知府安插的眼线,想来她主动离开或许就能得一线生机。即便她不知道离开了旁人的庇佑该怎么活。

满怀着对未知前路的忐忑,韫娘陷在被窝中沉沉睡去。

-

别院的正屋中,铺着各式各样的珍奇宝贝,这些都是赵廉清吃了闭门羹后,以各种名义献上的,被萧臻随手把玩过后便丢到了一边。

屋中未点灯烛,月光透过西边的圆窗照进屋中。

黄花梨木架子床雕刻着山石林泉、花鸟鱼兽,几条木梁上挂着遮光避虫纱幔。

萧臻四平八稳躺在床上,剑眉紧蹙,不知梦到了什么,睡得并不安稳。

直到天光熹微,萧臻眼睫微动,尔后猛地睁开眼,似是刚从梦中惊醒,眼眸中的肃杀之意不曾掩藏半分。

洗漱好后,萧臻睨着昨日随意丢下的文书,散落在西窗下弥勒塌边的地板上,有湖广呈上的塘报,也有鹤鸣司查探赵廉清和韫娘的记录。

温罕见状刚要上前收拾,却见萧臻摆了摆手。

萧臻径直走到那处,俯身捡起地上那薄薄一张记着韫娘前尘往事的纸张,上面所述与白天徐铖所说并无二致,字里行间写满了她的身难由己。

他攥紧了这张纸,上边的字迹扭曲地皱在了一起。

萧臻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昨夜大梦一场,他梦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梦中他徐铖竟因这女子起了争执……

萧臻本是嗤之以鼻,可梦中景象又太过真实,不由得他不在意。他一动不动坐在榻上,眉间郁色浓重。

温罕见状也不敢上前打扰,他在一旁有些惊诧地看着萧臻的神色,一时摸不清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

韫娘这一晚上睡得也不安稳,梦里一桌好酒好菜,她饿得扑到桌上想要大吃一顿,可下一秒美酒变毒酒,玉盘珍羞变臭鱼烂虾。

吓得她尖叫着醒来,把门外的翠竹吓得一激灵,以为她出什么事儿了。

翠竹问:“娘子是被梦魇着了吗?”

韫娘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翠竹闻言小跑出去,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尖利的剪子。

韫娘被吓得立刻清醒过来:“这是作甚?”

“把剪子打开,剪子尖对准窗外,就不会做噩梦啦~”翠竹一边解释一边将剪子放到了窗边的高几上。

她眉眼弯弯地笑望向韫娘,信誓旦旦地与韫娘保证道:“这是婢子老家的土办法,很有用的!”

韫娘心中一暖,她晃神望向翠竹满是盎然生机的眼眸,不由让她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的人。

那人也曾信誓旦旦和她保证,会带她离开那个藏着屈辱与腌臜的别庄。

可是。

可是那人最终也没能带她离开。后来的很多年,韫娘也再没有想过“离开”二字。

“娘子……”翠竹担心的唤道,“娘子怎么哭了?”

韫娘唇口轻翕,恍惚抬手,泪水如珍珠,一颗颗从脸颊滑落,掉在温热的指腹。

翠竹虽不明所以,可她光看着便于心不忍,仿佛只要韫娘开口,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韫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娇柔美丽却卑怯荏弱的面庞,连落泪都是精心学过的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像是戴了一副摘不下的面具。面具戴久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韫娘拉着翠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她只是想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被父母卖给鸨母后,也曾有一段时日不自量力地尝试逃跑,那时的她一点儿也不怕自己在外边活不下去。

韫娘轻声唤道:“翠竹。”

翠竹疑惑地看向她:“娘子要我做些什么?”

韫娘认真地望着她:“翠竹。若是我得了自由,你可愿与我一块儿离开?”

“离开?”翠竹惊呼,又赶紧捂住了嘴,“娘子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韫娘有些懊恼自己嘴太快,却也不后悔这么一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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