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我不要回京城,我就要亲自去看看,那小娘子究竟是不是我姐姐。阿娘让徐二哥来逮我,一路上他把我当兔子撵,你便帮我挡他一挡!等我到了金陵,便是木已成舟。”
漕运总督衙门中,明珠拉着淡然坐在小厅中饮茶的李严撒娇,她伯父不似母亲那般拘着她,她如今愿意走出京城看看四方,他自然也不会急着将人送回去。他并不在意能不能找到宝儿,不过明珠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能够理解她父母当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他也乐见其成。
“可你此番瞒着大长公主出来,便没想过你母亲会担心你?如此行事莽撞,简直胡闹。”李严如今年逾不惑,但瞧着也就四十上下的模样,他对明珠虽然和蔼可亲,可多年浸淫官场,自带着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锐利的目光落在明珠身上,明珠不禁缩了缩脖子。
明珠鼓着脸:“我给母亲留信说明了缘由,这一趟我非来不可!而且我身边跟着赵二叔和赵三叔,又带了十几个护卫,走的是官道,能出什么事儿?!”
李严无奈:“你那十几个护卫都被派去跟徐家小子周旋了,你身边只有赵彤和赵勤,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鬟。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出事?”他将茶盏放到了一边。
明珠笑嘻嘻道:“这不,我就来找伯父了。伯父派人帮我挡住徐二哥,我的护卫不就可以回我身边了嘛!”
李严轻笑:“你能想到的事,徐延澄会想不到?”
明珠一愣,随即拧起眉:“难不成徐二哥已经找来了?”
到了淮安府,徐铖还没追上明珠,他便知道这次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他料定了明珠会去漕运总督府,不再与明珠那些护卫纠缠,而是快马先行到了淮安城中。只是——
“我派人将他拦在城外了。”
明珠闻言,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我就知道伯父最好了!我现在就让红叶收拾东西,我今晚就带人出城!伯父你可一定帮我把人拦住了。”
她说罢便兴冲冲要往外走。
“等等。”李严叫住她问道,“今晚正好有条船是去金陵的,我让赵屛安排你们上船走水路。”赵屛便是赵彤和赵勤的大哥,也是李严身边的心腹书吏。
明珠拧着眉:“可是,伯父你忘啦,我晕船啊!”
李严睨了她一眼,眼中含笑:“算上赵彤、赵勤,你也只有不到二十人,徐延澄却能调沿途各地鹤鸣司探子堵你。你若还是走陆路,且看着,出了淮安府,徐延澄那小子就能将你堵个正着。”
明珠哼了一声:“我不信,这一路上赵二叔和赵三叔可是把徐二哥骗的团团转。”
李严问:“若真是如此,你来找我帮什么忙?”
明珠闻言气势一下子落了下来,她带的这些人,即便有赵彤和赵勤排布,能带她到淮安也已是极限。
李严似是沉思片刻:“诚王叛乱刚平定不久,江南定然还有诚王余孽伺机报复,若是徐家小子送你回京也好……”
“我不!”明珠嚷道,“乘船就乘船,伯父让赵大叔安排吧!”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惹得李严忍俊不禁。
是夜,李严趁着月色将明珠送上船,看着漕船缓缓远去,李严脸上温和的笑容尽散。
赵屛跟在他身边:“除却郡主明面上的护卫和大长公主放在郡主身边的暗卫,属下有从军中挑了二十人跟在郡主身边。”他顿了顿,“大人尽可放心,赵彤和赵勤跟在郡主身边,谁若想伤郡主,必得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
“那是我二弟唯一的血脉了。”李严长长吁了口气,他目色凌厉,“可我还是希望她能亲手为父报仇。”
可是,宝儿是因何失踪?李驸马是为何而死?这些安寿都不曾告诉明珠。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仇人是谁。
赵屛听着这般说,也不由想起了十二年前,如今皆是物是人非。
“想要明珠亲手报仇,那也得告诉明珠,谁是她的仇人。”夜风中,年轻的男子摇着扇子,似是风流地走到李严身旁。“您说是不是啊,李大人~”
戏谑的语调让李严微微颦眉,他侧眸睨了不请自来的年轻人一眼,心底冷笑,一身粉衣心却比谁都黑。
李严转身往回走,十七八岁粉袍玉冠的少年亦步亦趋跟上。
“小王爷的事儿谈好了?”
“托李大人的福,事儿都谈妥了。”
李严脚步顿了顿:“那小王爷打算何时回去?”
粉袍少年有些不乐意:“李大人急什么?我从前还没来过淮安,正想好好玩一玩呢!”
李严嘲讽地笑了笑:“本官怕自己像赵知府那般,一不留神便成了小王爷的弃子。”
粉袍少年“欸”了一声:“李大人说笑了。李大人手上有兵又有粮,我与大人是目标一致的同盟。至于赵廉清,他本就是一枚仰仗我报仇的棋子,李大人同他比,岂不是跌了身份?”
李严自嘲般咀嚼着“报仇”二字,他笑了起来:“看来你我与赵大人也没什么区别。小王爷难道不是要报仇吗?”
粉袍少年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瞬间阴沉了起来,如毒蛇一般的眼眸隐于阴翳中,尔后似浑然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李大人当真是消息灵通,本王愈发看好你我之间的合作了。”
李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旁若无人地变脸。
赵屛跟在两人身后,平平无奇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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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徐铖被挡在淮安城外,他便知道,安寿想明珠回去的意思是要落空了。他原本试图在各个城门堵一堵明珠,但是李严却派人给他递了信,道是明珠已经走水路离开淮安了。
徐铖是知道的,明珠怕水也晕船,若不然她完全可以走水路南下。他只是没有想到,明珠的决心会这么大,为了不让他逮回去,宁可坐船也要去江南。
也是这个时候,宋小梁派人传达了萧臻的意思,徐铖停了逮明珠的脚步,转而快马加急回到金陵。明珠的目的地亦是在金陵,等到了金陵,他们总能见到。
而另一边,明珠在漕船的甲板上吐得昏天黑地,红叶在一边照顾她。
“郡主,要我说!”红叶絮絮叨叨说着,“徐指挥使定然会查清楚那位小娘子的身份,再不济也还有殿下,郡主又何必来遭这份罪呢!”
“伯父宠我,但有一言没有说错,我不能事事靠着旁人。我想知道的,不能等着别人将整理过的案牍送到我面前,那是他们想让我看见的。我想要知道的,得我自己去看。”明珠紧紧抓着船沿。
赵彤和赵勤守在不远处,听到明珠的话,眼中皆是欣慰。明珠虽然骄纵,可却也聪慧坚韧。
“况且,徐二哥找了姐姐这么多年,但你见他哪回还未查证就告诉母亲了?从来没有过。他这一回,或许已经在心中认定那位小娘子就是姐姐了。若他认定了一件事,那他找来的证据都是为了验证那件事如他所想,即便有不符情况的,他也能找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
红叶不明白这些,但既然她劝不动,那她便跟在明珠身边照顾她。她轻声问:“郡主希望那小娘子是宝儿郡主吗?”
明珠沉默了片刻,有些惘然又有些愧疚:“我希望她是,但又希望她不是。”
她们找了十二年,若能找到,定然是圆满的。可明珠也有些害怕,若那人真是她的姐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些年过得不好,会不会怨她们没有及时找到她?……但明珠还是更希望宝儿能回来。
红叶以为明珠忧心,韫娘若是宝儿,会抢走安寿对她的宠爱,便轻轻安慰道:“若那位小娘子是宝儿郡主,咱们先去见一见她,知晓她是什么性子,日后也有应对之策。如她不是,咱们便在江南好好游玩一番。”
明珠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好似不止红叶这么想,她在京城交好的小姐妹,也曾在她面前或是直白或是隐晦地提及,若将来找到了宝儿,依照安寿对宝儿的宠爱和愧疚,只怕会影响明珠的地位。
“我与宝儿姐姐是亲姐妹,又非仇敌,谈何应对不应对?”她拧眉纠正道。
红叶愣了愣,便见明珠又趴在船沿吐,她在旁边倒了杯清水,喂给明珠。
明珠有气无力地呢喃:“姐姐在江南彻底失去踪影,父亲死在了江南,母亲将江南视为洪水猛兽,此生不希望我踏入江南半步。可是我还是要来,我是安寿大长公主和鹤鸣司指挥使李蓦的女儿,江南纵有恶兽我也不怕!”
红叶心疼地拍了拍明珠的背,让她缓一缓气息。
明珠望着浩浩运河水,她总归要来找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算账的。
一个身着熊罴补服的五品官员走近甲板,赵勤眼眸中藏着警惕,赵彤上前道:“宁大人有事儿?”
来人便是江宁府的管粮同知宁轲,他前些日子在漕运总督府办事,正巧也是搭了这条船回金陵。他瞧着三十上下的年纪,同许多官员一样,蓄着须髯。赵屛与他私交不错,故而送明珠他们上船时,曾给他们兄弟介绍过此人。
“我见郡主晕船晕得厉害,便拿了些梅子果脯过来,或许可以缓解一二。”
李严送明珠上船时,便不曾遮掩明珠的身份。宁轲将包好的果脯递到赵彤面前,赵彤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如此便多谢宁大人了。”
”不当事。”宁轲笑了笑,“我家中有一小妹,坐船也晕,坐马车还是晕,故而我身边总会备些果脯以备不时之需。”
明珠在岸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比她还倒霉,不仅晕船还晕马车,不禁来了些精神。
她走了几步上前,好奇问道:“那你小妹平日如何出行?”
宁轲笑了笑,尽显和煦:“幼时没有办法,她便只能随我们坐马车或是乘船,上去时意识清晰,下来是便晕晕乎乎了。等她长大些,她便央着我教她骑马,十一二岁,马就已经骑得比族中差不多年岁的男儿还好。”
明珠眨了眨眼,看向赵彤手上的果脯,见赵勤尝了一块儿无事后,赵彤才将果脯递到了明珠手上,她拿着帕子捻了一块,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缓和了船身随水流摇晃带来的晕眩感觉。
她冒昧地问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宁轲比她年长许多,看她的目光也多是如对子侄一般的包容,他笑着点了点头。
明珠有些失落,原本她也会有一母同胞的姐姐和弟妹……
江南是个圈,瞿家宁家和梁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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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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