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车上确定好了今天晚饭的预定。潘德小姐希望她的报酬能在下周五或周六的晚上兑换,我当然没有不奉陪的道理,两个人讨论了一阵,最后还是敲定了国家美术馆那边的西餐。
他们那儿的酒很不错,不会出现过分浮夸的产品,都是搭配极恰当的餐酒,餐厅比起客单价显然更注意美食本身。
因为时间还早,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画廊,那里正在举办免费酒会。潘德小姐把车停妥,报了名字我们就顺利入场,甚至都没被查验。
我心知她在这儿肯定花了不少的钱,就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有免费酒会?”
潘德小姐倒是很低调,只说:“因为我很喜欢免费的午餐。”
我被她逗笑了,低头道:“很难想象你也会把出差时积累的房间点数都留着,趁自己度假的时候全兑换掉,然后,前台还因为你的级别太高而给你免费升房型。”
“拜托,”她好像很认真地说,“那已经是我们这一行唯一的乐趣了!”
我笑出了声,问:“那你有喜欢的酒店品牌吗,比如出差时住喜来登,度假就都换成瑞吉?”
“坦白说,”她解释道,“我不喜欢住酒店。大部分积分都浪费掉了。如果有假期出去玩,我可能更愿意和背包客待在一起。”
“你是说青年旅舍之类的?”见她点头,我回应得慢了那么一两秒,“很浪漫。”
“你的潜台词不是这么说的。”她倒很敢于自嘲。
“这里的画一般来自哪儿?”我分了杯无酒精鸡尾酒给她,“我正在挑选放在起居室的装饰画,大概要三幅,如果有合适的,也想买一幅放在卧室里。”
“一般是青年画家的作品,本地的居多。偶尔会有来自别处的寄售,但都是画幅很大的那种。”她介绍说,“如果不是在艺术圈特别有名的画家,一幅适合摆在起居室的挂画大概是四千到八千新之间。你感兴趣的话我待会儿介绍主理人给你认识。”
我摆摆手:“谢谢你桑妮亚。我的预算不够。”
“你在找什么样的画?”她望着我。
“不一定非要是画。”我想了想,说,“我也考虑过用刺绣或者扎染的纺织品,但这类专门店在这里就像绝迹了一样。它最好是那种带着手工痕迹的东西,刺子绣图案太单一——云南你知道吗?扎染非常有名,可是它又太强烈,跟起居室的整体风格有些冲突。我有一套黑色的皮质沙发放在起居室。”我把沙发的照片给她看。
“说到这里,”她注视着我的沙发,“你有考虑过买一些粗纺的抱枕放在沙发上吗?”
“是的。我买了,在路上。”我看着她,毫不掩饰我的吃惊,“你来得太晚了,桑妮亚。你早点出现在我生活中该多好?”
她跟我同样惊喜,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了片刻,只是说:“你听说过Leheria吗?那是印度西部很流行的一种扎染工艺,前几年在日本比较受欢迎。我刚好有一条那时品牌出的扎染裙子,是白底的蓝色图样……”
她又费了些许口舌向我解释那种图样,因为是梵语发音,我过了好久才明白那是一种长得像唐草的金刚须弥纹,经常出现在纱丽上。
“可能需要找一下,我找到的时候带给你。”她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希望能帮上你的忙,哪怕做点儿参考也好。”
周一去上班的地铁上,我发现戴口罩的人明显变多了点,但也很有限。新加坡情况一直控制得很好,目前发现的零星病例都是在外籍劳工宿舍那边,而且溯源工作做得很不错,大家感到放心也是很平常的。
电视上总是提醒,没有感到不适的人没必要戴口罩。但戴口罩和不戴口罩派的矛盾并不像大洋彼岸那样尖锐,目前为止本地还没有出现过一起因此而来的冲突。
大会上,BCG方用看上去就很贵的slides为我们做了演示说明。四月以前他们的目标是在“指导性方案”下通过大量的中层讨论和内部会议确定目前所面临的“低下效率”的详细原因,并争取尽快拿出具体对策。
其中,低下的效率是个谎言;所谓的“指导性方案”则彻头彻尾只有朦胧的描述,我和老大分别追问了两次都没得到结果。现在距离四月还有两周多一点儿,我很怀疑他们届时究竟能拿出什么水平的总体规划。
潘德小姐偶尔拿笔做笔记。她是头一回这么干,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当然也包括安宁。临走前她还特意留了一小会儿在原地不动,目的恐怕就是看清楚笔的样子。
我是真没想到她这么给面子,本来想主动问问潘德小姐觉得手感如何,没想到她先跟我搭了话:“就像你说的那样,用笔做笔记很管用。”
她给我看了下那张打印纸。我当然不会仔细浏览她都记了些什么,能给我看就说明上面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我只是说:“你的字迹让人眼前一亮。”
“谢谢。”她看了看我,忽然说,“我没想到你学过艺术史。”
她仔细看过我的钢笔包装纸了。
我耸了耸肩:“我有两个学士学位。”
尽管我的主修其实就是艺术史。现在做的工作跟这个没什么关系,我不愿意提。
“看来你没那么多时间参加派对。”她似有所指。
“让我们说,这种推测是合理的。”我没正面回答,只是拿上东西,笑着说,“祝你今天愉快。”
“彼此彼此。”
——我的心情倒真的是很不错。
当天晚上,凯文沉不住气了。
相看两生厌的人坐到一起容易连饭也吃不下去。凯文和我都非常忙碌,心里多少也清楚对方想要什么。他倒很讲求效率,没有约我吃饭,只是假惺惺地说这周已经约满了,希望能尽快找个时间聊聊。
我就只有星期二中午有空,叫他一块儿喝咖啡。
眨眼间,虽然他约满了无法和我吃饭,但中午不知怎么的又可以到公司楼下喝一杯了。
什么叫虚伪?
这个就叫虚伪。
第二天,我刚走进咖啡馆,就瞥见凯文微微皱眉,非常刻意地看手表,显然已经注意到我了。今天会上争论得很激烈,稍微拖了一会儿,我迟到了大约十五分钟。
对于我的道歉,凯文显得非常大度。但他说着“没关系”时却一边整理他俗不可耐的法式袖,凯文的袖扣是两头都带纹样的那种链条扣,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还是很俗。
他每件衬衫都在接近克夫的地方专门绣了名字缩写,生怕人家不知道这是定制的衣服。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只穿T恤衫的大老板要和蔼可亲得多。
今天的主动权在我不在他,我甚至还有心情吃东西,要了一小块起司蛋糕。凯文脸色很不好看,话几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鲁德拉是不打算出面了?”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呷了口咖啡,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比美式咖啡更难喝的东西?
冰美式——我现在手上这个。
“很好!”凯文喝了一大口,也不知道他嫌不嫌烫。他今天好像抹了水基的发油,靠近太阳穴的一缕头发固定得不很牢靠,此刻垂下来两三根,倒与他此时的气急败坏相得益彰了。
过了很久,凯文说:“你想知道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我的雀跃很可能从眼神里暴露了,尽管始终保持着扑克脸,但那一瞬间我还是看到凯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神情。我敛了色,说:“早些时候,关于BCG的事,你显然比我们先知情。我能知道你的信息来源吗?”
“你不会信的。”
“所以不是来自你的前同事啰。”我捏着吸管,好像心不在焉的那样。
“不是。”凯文否认,接着说,“我们共事一年了,姚,我知道你的工作表现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同样的,你也应该对我的底线有所了解。我不会参与非法信息交易的。”
我对凯文的认识,概括地说就是,他是一个道貌岸然、并且不太在乎“底线”的擅于利用规则的人。但他确实只游走于底线,从不越雷池一步,否则既不能在咨询行业待那么久,也无法被重金聘请来我们公司。
从这一点上来说凯文跟我是很相似的。
——我是指我们都很遵纪守法。
“这就是我们今天中午的活动吗?你来比划我来猜?”我停止了对吸管的虐待,“我还以为你接下来还有约见。”
凯文重申道:“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好吧。”时间宝贵,我不想欺人太甚,便承诺说,“我保证相信你。”
凯文微微低头,看向桌子一角,片刻道:“是大老板。”
“什么叫‘是大老板’?”我缓慢地摇着头,“你是说这是大老板的意思,然后乔瑟琳告诉你的?”
“不。”凯文说,“是大老板亲自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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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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