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有如山响。
我撩她了吗?
视频一断我才反应过来,我不就问了她一句吗?怎么就成撩拨人了呢?当时是有那么点……但气氛归气氛,我只是她电脑那端带着延迟的动态像素点,在自报家门后,再正常不过地问了对方的情况,怎么就被定性为**了?
还好断掉视频的是网络,不是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没事的,李姚,稳住。
对面是直女,稳住,没事的。
重新接上网络,我的视线中,她的五官再度充盈。
潘德小姐似笑非笑:“你能听见我吗?”
“是的。”我一只手扶着耳机,好像在辨析情报那样,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们刚刚在说……”
因为我根本就没看她。自我开口起,眼睛就盯着右下角的时钟一动不动。
“当时是我在说话。”不知她是怎样一副表情,但声音温柔极了,“我问,你在和我**吗?”
天真,我太天真了。
我光知道断网,绝没有想过她还可以问第二次。
我眼珠一抬,望向她。潘德小姐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她的发梢已完全干了,既定般交错地落在胸前,像她本人那样通晓分寸,像她本人那样有条不紊。我生出捉弄的意思来,不再愿意同她打马虎眼了。
“在哪种文化中,秉持对等原则询问交谈者的个人生活状况会被视为**?”我说了个长难句。
“你是说你没有在……”
“不。”我替她说,“我就是在和你**。”
那一瞬间,潘德小姐的余裕见底了。
我笑起来:“你是单身吗?”
她的情绪极快地就藏起来,像山坡上天生狡猾的野兔,说:“是的。”
“那很好。”我故意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不是惟一一个失去工作与生活平衡的人。”
潘德小姐轻轻咬了下嘴唇,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但她的锋芒就像不曾展露那般,笑着回应我:“如果付出一些努力,找到平衡点并非难事。我们不能总在这些方面等待好运气。”
“你说得对。”我并不显山露水,“人要把运气留到最关键的时候。”
哼,跟我玩儿。吃瘪了吧!
我心里一阵暗爽。
我知道她可能猜到我的性取向了,化学反应这种东西很奇妙,感觉上的事,越想瞒住就越瞒不住。我只没想到她还会逗我,这个坏心眼。
刚出柜的小姬佬被直女撩拨再正常不过了,有些人傻傻的动了心,殊不知在她们眼中,小姬佬与未经人事的年轻弟弟也没多大区别。我第一次听说“小姬佬(Baby Dyke)”这个词时就觉得它十分贴切,婴儿只能学习而无法教授,容易受到伤害,而不能保护自己。
人是会长大的。
BCG为什么会想要当时的数据呢?三年前的菲律宾市场与现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内部肯定是有宏观行业数据的,对此不会不清楚。一份对现在起不到多少指导作用的数据,难道仅仅是作为投名状吗?我们间的合作关系极其脆弱,信任还有待建立,即便潘德小姐想做什么考验,也应该挑敏感性低一些、又对他们确实有帮助的东西才对。
不对。她该是有的放矢,我肯定忽略了什么。
早上醒来时头痛欲裂,嗓子干得更厉害了,扁桃体还有些肿。我知道是水喝得太少,于是从冰箱里抽了四瓶矿泉水整整齐齐搁在茶几上,规定下班之前一定要喝完。
上午没会,我的任务完成得还不错。大老板在视频那边吸溜着面条,不忘道:“你也吃吧,边吃边说。”
“我吃过了,谢谢林总。”我干巴巴地说,他那面看着真不错,还有浇头,有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说吧?什么事不能周一作报告的时候讲,乔瑟琳可是再三强调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整得我连午饭都吃不安生。”大老板半开玩笑地说。
“这个事情确实不能拖到做汇报,您不是把和BCG的会议订到了下周一早晨吗?我觉得……”
大老板打断了我:“停。你跟我说实话,BCG那个框架,你怎么看?”
我的话一下子都给噎了回去。
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大老板又补充说:“你就坦白地说,假设真能像他们讲的那样实施了,你觉得咱们会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差?”
我心里一沉,大老板是真的中意那个方案。我说:“他们那个框架在理论上看起来很美,但落地执行会有很多问题,像是权力监督啊、项目组内的磨合啊,小的方面,像每个员工的KPI都会难以量化。您看,比起技术细节,我觉得咱们在根本上,就不应该去考虑接受这个方案。”
“为什么呢?”
我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犹豫片刻,尽量温和保守地说:“要考虑战略嘛。现在我们的基本盘还是有一些问题的,在这方面跟BCG稍微拖延一下,比较有利于之后的工作。”
“哎……我明白,你就是觉得,我们要不惜一切和敌人作战嘛。”
大老板明显对我的看法并不赞同。我没再坚持,换了个方向劝他:“林总,这个事情我是这样想的,BCG提出的优化方案一旦落地,咱们这个整合而成的新部门会非常容易成为一个随时可能被抽出来的模块,因为一切都有配套——它届时就是一个事实上独立了的状态,这个状态,长期来说,对公司不是一件好事。咱们看重的,就是它可以解决现在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对吗?但它不是那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矛盾只不过从两个部门老大身上,转移到了新的地方。”
到时就是部门老大和CEO的矛盾了。
大老板听罢,点点头,问:“昨天在会上怎么没提到这个?”
我还是低声下气的:“会上人多嘛。”
他笑了笑:“你啊。不过昨天你在会上表现得很好,我算是明白桑妮亚为什么这么爱和你较劲了,你们俩的谈话手段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还不肯放弃:“您是上级,我不敢欺瞒您;对您有所隐瞒,我最终也落不了好。但是桑妮亚不一样啊,林总,她是BCG的——”
大老板笑出声来:“好了!你就是希望我拒绝掉他们的方案嘛。”
我没敢应声。
“李姚,我知道你的顾虑。这个框架稍微变动一下,你们就直接作为子公司拆出去了。我看得懂。”大老板把面碗放到一边,“但是它不失为一个有建设性的方案,我觉得完全可以尝试。至于你说到的落地的问题,BCG会帮我们做,你们也可以积极参与其中,有引导性地给他们反馈,对不对?”
“您说得有道理。”我只能这么说。
“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堵不如疏,顺势而为,知道吗?”他喝了口水,见我应声,又笑,“琢磨去吧。还有什么事儿?”
我有些灰心丧气,但还是强打精神说:“没有了,不打扰您工作。”
“对了。”大老板忽然想起了什么,“周一我们高管和BCG的那个会,你就不要参加了。你也回避回避,没必要在这种必然发生的事情上和BCG起冲突,你毕竟是有任务的。”
我心中一紧,强笑着说:“好的。那我这就去忙了。”
下午的小会上,我把情况跟老大和老黄说了。老黄听罢,状态和我差不多,两个人就差没一块儿唉声叹气了;老大这人原本就是扑克脸,看不出什么,但我隐隐觉得他想法与我们不同,可能更认可大老板的态度。
快散场的时候,老黄说:“姚,你看上去太苍白了,趁周末好好休息。”
我翻了一白眼:“因为我今天没化妆。”
他是真分不出来,我之前专门问过嫂子。
结果老大也说:“这个月确实太忙了,修文说得对,你的工作量很大,现在是特殊时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瞥了眼自己的画面,有些不敢相信地摸着脸问:“我看上去有那么憔悴吗?”
“像连续工作了一百个小时。”老大说。
老黄也道:“像每天都只睡了半个晚上。”
老黄不愧是我的异姓兄弟,对于实情,一蒙就中。我打定主意不再偷懒,从下周起好好化妆,说:“谢谢你们。你们也要保重,好吗?我可没办法跟BCG单打独斗。”
结束以后我又吃了一颗止痛药,当时桌上还剩三瓶水,我于是喝了半瓶。晚上忙起来又忘了这茬,我一边看数据一边强行把剩下的都灌进了肚子里,至少今天的“关爱我自己”的任务是顺利在午夜以前完成了。
我很满意。我果然对每一件事都擅长。
——直到趴在马桶上,把喝进去的水又全都吐出来之前,我都是这么觉得的。
后半夜我干脆就没回过床上。刚躺下就想吐,胃里又没什么内容物了,只能缩在客厅的单座沙发上,勉强灌些牛奶下去。我平常的食谱就很单调,最近这阵子更不用说了,不太可能是食物中毒。
我揪起T恤擦了擦嘴,倚着盥洗台,已没了力气回去沙发。身上大块大块的骨头就像在跟肌肉互殴一样,哪哪儿都疼,仿佛灵与肉早已撕裂,如今才回示我当初所不能承受的最深刻的痛楚。
我把自己照顾得那么好,这是怎么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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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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