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笃行蹲在院子里，一边洗菜一边思索。
刚才一番话再细细品味一番，只觉得龙虎寨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简直是草木皆兵，看谁都不太正常。
其实也不完全是在监视他们，比如说每次他们回家时周围是肯定没有人的。并且从那天潘明月被叫走开始，外面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每天都有更多人被叫出去驻扎，完全没有必要分出更多人来应对他们。
所以实际上就是在给潘肃肃教书的时候……
那就只有可能是潘明月在担心儿子的安危？就更奇怪了，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范笃行根本没有理由对潘肃肃一个小孩动手吧！
“师父，你在干嘛！菜全掉地上了！”范笃行抬头一看，宋昶叉着腰站在面前，再一低头，果然白菜叶掉了一地，洗了当没洗。
范笃行尴尬一笑。
和宋昶一起把菜捡回盆里之后，宋昶换了盆水自己拿去洗了，留范笃行自己蹲一边发呆。
“别想了师父，他们不会对我们特别上心的，就按我说的办。”
自己的心思果然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范笃行无奈只能应声好。
“对了，你别教潘肃肃《千字文》了，反正他也学不会，省得自己一肚子火。”
范笃行看着宋昶麻溜地洗好菜开始切：“潘明月不是想让潘肃肃去考科举吗，我不从最基础的教还能怎样……”
宋昶把菜倒进锅里，用关怀傻子的目光看向范笃行：“师父，你觉得他是读书的料吗？”
“……不是。”
“那不就对了，反正潘明月也不读书，他又不知道你在教什么，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
范笃行还没忘记潘明月对之前的教书先生干的事，多少还是心有戒备。
“听我的，你就教他《孙子兵法》，咱们一个从行动上诱惑他，一个从语言上诱惑他，绝对让他被迷得团团转。”
范笃行越来越迷惑了，不过宋昶语气相当有信心，出于对自家聪明孩子的信赖，他觉得可以一试。
毕竟再教那什么狗屁《千字文》，他也得疯了。
第二天范笃行有些心虚地更早一步到了书房，他手上没有《孙子兵法》，得去书房找找。对这种儒家以外的东西范笃行没太大兴趣，以前郭铮告诉他诸子百家的书籍还是得看看，他就草草过了一遍，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
范笃行做贼一样在书架上翻找，潘明月不懂这些，放的顺序也是颠三倒四，可是苦了范笃行。
杜鹃一踏进门槛看到的就是范笃行躲在暗处扒拉，有些迟疑地问：“范先生……是你吗？”
范笃行正做贼心虚呢，杜鹃一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还碰倒了背后的一摞书。
杜鹃跑过来和他一起捡书：“范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快速思考了一下目前的处境，范笃行觉得不能露怯，便脸不红心不跳地编了个回答：“少主学《千字文》有些困难，我给他换本书学。”
“嗯，这种事先生自己做主就好。”杜鹃自知自己帮不上找书的忙，把刚才碰掉的书捡起来后就去找潘肃肃了。
可喜可贺，范笃行捡书时还真找到了《孙子兵法》，否则宋昶的计划估计得改变了。
潘肃肃今天倒是比往日更积极，一进来就问范笃行：“先生，宋昶今天又去演武场了吗？”
范笃行点头，想到宋昶的话又添了一句：“他下午还是会过来接我，你有想问的可以问他。”
“唉！真羡慕！也不知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潘肃肃捶胸顿足。
杜鹃连忙安慰道：“别烦了，范先生今天给你换了本书。”
“什么啊？”潘肃肃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期待。
“呃……《孙子兵法》，是一位叫孙武的将领写的兵书。”
“哦？兵书！教人打仗的吗？”
“算是吧。”范笃行也不是很肯定，准备得太过仓促，他对书里的内容根本不熟悉。
不过很显然像宋昶预料的一样，潘肃肃果然起了兴趣，让他赶快讲讲。
一旁的杜鹃神色有几分为难：“范先生，寨主恐怕不是想让少主学这些。”
范笃行神色如常：“姑娘有所不知，所谓经史子集这四大部类都是考试时会涉及的内容，《孙子兵法》就是其中的子部，多学些有备无患。少主既然难以学进去‘经’，不如先换一种类型学。”
“先生说得对！这些书不都是我爹问了人才买的嘛，肯定都是重要的东西，那是都得学一学的。”潘肃肃在一旁附和。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杜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这一天的教学比想象的好了太多，范笃行虽然对《孙子兵法》不太了解，不过照着读总是会的，一遍读下来大概也懂了每一篇的内容，还能顺带给潘肃肃多讲点有的没的。为了“糊弄”到位，还让潘肃肃学了零星几个字。由于学起来有兴趣，潘肃肃为了让范笃行赶快讲后面的内容也是铆足了劲儿，还真学会了一些，杜鹃在一旁看着也很是高兴。
这样下来时间似乎也过得飞快，潘肃肃一听可以休息了，连忙跑出去眼巴巴地盼着宋昶过来。
范笃行觉得留自己一个待在这里不太好，便也跟着杜鹃去找潘肃肃了。
于是宋昶一往这边走就看到三人站在一起等他，自动无视了其他两个人，高兴地对着范笃行大喊：“师父今天这么想我？居然出来等我了。”
范笃行懒得理他，由着潘肃肃跑上去把宋昶缠住。
假装没有看到宋昶求助的目光，范笃行遮住嘴角的笑意，转身就走：“有什么话回书房再说吧，在外面打打闹闹总归不太好。”
范笃行坐在一边，边喝茶边看着两个小孩叽叽喳喳说话，本来杜鹃也只是站在边上，不过归根结底也没比他们大上几岁，很快也加入了讨论。
宋昶显然低估了潘肃肃对他感兴趣的程度，更低估了他的话痨程度，通常是讲一句潘肃肃就能回十句。范笃行在一旁想笑得不行。
想着想着又有些怅然。
寻常人家的孩子可能也就这样吧，无忧无虑地长大，小时候有爱自己的父母，长大了结交一些能谈天说地的朋友……
可惜宋昶生错了人家，也生错了时代。以前被亲生父母抛弃，养父母又遭遇不测，直到现在也还在颠沛流离，性命还危在旦夕。也不知遇到自己是福是祸。
范笃行在一旁感慨，一时也忘了自己的前半生或许更加悲惨。不过更根本的区别是范笃行的人生勉强能算得上是自己选择的，宋昶的却不一样。
如果说小时候的宋昶是自己不太负责地拉扯大的，但这个早熟的孩子好像到了后来反而逐渐成了照顾人的那一方。
“师父？师父！走啦！”感受到被拉扯，范笃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怀古伤今总是最无益且无用的。
范笃行和宋昶一起告辞，潘肃肃还在那儿依依不舍：“宋十七，明天早点来——”
“还有范先生，之后继续教《孙子兵法》吧，不用换书了！”
范笃行替宋昶一起应下了。
看来宋昶的计划进行得很不错。
后来的日子过得也是相当舒心，教《孙子兵法》，范笃行教得轻松，潘肃肃也学得轻松。下课后又有宋昶准时报道，一来二去，两人已经称兄道弟，潘肃肃甚至要拜宋昶为师。
不过潘明月肯定不让潘肃肃跟着学拳脚功夫，至少杜鹃每次都在一旁提醒，但是在潘肃肃的软磨硬泡下，估计也差不多快答应了。
说起这个，也不知宋昶这些天都在学些什么，光听他们聊天得不出什么结果。范笃行知道宋昶为了加强潘肃肃的兴趣，特意添油加醋了一些，完全当不了真。
宋昶去演武场的时间都是上午，恰巧和范笃行上课的时间重合了，潘明月又是个抓学习抓得紧的，没他的指令一点假也别想放。范笃行有心去看看宋昶，却完全没有机会。
这次倒得了机会，潘明月似乎是要带潘肃肃去干什么事，大发慈悲给范笃行放了几天假。
范笃行便告诉宋昶要跟着他一起去看看。
起初宋昶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去，后来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又欣然答应了。
两人的早饭都是让人送来的，一个要去教书一个要去演武，都没功夫自己做。宋昶虽然一直挑挑拣拣，不过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用完早饭后宋昶便带着范笃行往演武场走。
虽然已经来了很长时间，范笃行对龙虎寨还是完全不了解。这也怪不得他，每天只是单调地在住的地方和潘明月的书房之间往返，哪有闲工夫再在寨子里转一转。
宋昶就不一样了，看来这些天已经与寨子的人相当熟络，一路走去都很自然地和男女老少打着招呼。
“李婶真忙啊，今天来的货不少吧！”
“小兰起这么早呢？”
“今天任务很重啊猛哥。”
“嗯对，这就是我师父！”
……
范笃行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甚至对自家孩子的社交本领有些沾沾自喜。突然想到宋昶以前在磨盘村就很受欢迎，更是充满了欣慰。
某种意义上，自己也是算不精此道吃过亏，至少孩子看起来不会吃亏了。
如果说宋昶一个总角之年的孩子能和各路人马打成一片已经让范笃行更惊讶了，到了演武场这种惊讶更是到达了顶点。
只见宋昶与他分开后熟练地和一群人高马大的大汉勾肩搭背有说有笑，按理说宋昶比那些土匪小上一圈，看着应该格格不入，可场面却异常和谐。
范笃行保持着震惊的心情待在了他们休息的地方，感觉之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也不能让他更震惊了。不过这话似乎说得太早。
今天练习的是枪法，土匪们按着顺序领了长枪站好，场面还算得上井然有序。宋昶就站在队列里面，看着还是些许显眼。
后面的练习中，虽然范笃行不懂练武，但也能感受到宋昶估计能算得上里面的佼佼者。这孩子认真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舞起枪来矫健有力，枪尖不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了阵阵风声。和周围的人相比更是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范笃行思考着怎样描述他的感受，官兵和土匪的区别？不对，现在的官兵可能还不如土匪。君子和流氓的区别？更不对了……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说法，范笃行索性将这事抛在脑后，继续欣赏起来。
没错，就是欣赏。或许因为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范笃行怎么看都觉得相当赏心悦目，并且宋昶绝对不是花架子。范笃行以前为了对付街头巷尾的流氓也略通拳脚功夫，他知道宋昶现在去实战估计也绰绰有余，不过他肯定舍不得送宋昶上战场。
就这样一边看一边胡思乱想，那边练得火热起来，土匪们一个个把上衣脱了扔到一边。
范笃行看着宋昶犹犹豫豫，似乎本来也是打算非常干净利落地脱掉，不过意识到今天还有个范笃行在旁边，竟是扭捏起来。
范笃行心里好笑，好歹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长大了反而害羞起来，便冲他眨眨眼。
那边宋昶在起哄声中也是想通了，咬咬牙脱了衣服继续训练。
还真别说，虽然在范笃行眼中宋昶就是个小不点，现在还真有点料了。或许是吃得好加上训练了一段时间，竟然有了一点肌肉，看着很是养眼。
范笃行一边啧啧称赞，又一边懊恼。自己明明每天抱着宋昶睡觉，怎么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成长。不过认真说起来，宋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赤条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看来孩子真的在长大啊！
每日一哀嚎——为什么我只会平铺直叙！！！果然比起写小说写论文更适合我（艹）（从小写得一手好议论文的有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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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阳关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