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另辟蹊径

十余日后,风尘仆仆的孙把头终于传回了第一封密信。

信很短,却让安比槐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

“货已安抵松江。此地繁华,远超大至。初见吾货,商贾皆奇。”

货物是安全送到了,但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竞争激烈的松江府打开局面?

安比槐早已筹谋在心。

他给孙把头接下来的指令,堪称一套组合拳,其手法之新颖,远超这个时代的寻常商贾。

其一,立“人设”,讲故事。

他让孙把头在松江府最繁华的街市,租下一间不大的铺面,不急于售卖,而是先精心布置。

墙上挂的是安比槐亲笔所绘(或口述)的“大至煮海图”,描绘大至渔民古法取盐、民众辛勤劳作的场景。

每一块海玉皂、每一罐浴盐旁,都附上一张雅致的笺纸,上面以清秀的笔迹写着简短的故事。

“此皂蕴东海之灵,合百草之华,乃海滨民众心血所聚。”

“此盐非止于调味,更可涤荡凡尘,舒缓身心,乃贡品之选。”

将产品与“海滨古法”、“匠心”、“健康雅趣”等概念深度绑定。

其二,“限量”与“体验”营销。

首批上架的海玉皂和药浴盐,均标明“首批限量”,并采用极其精美的独立包装(利用大至妇女编织的细麻布袋或雕刻花纹的小木盒),刻意营造稀缺感和高级感。

同时,在店內设置一铜盆清水,邀请顾客亲自试用海玉皂,感受其细腻泡沫与留香,辟出一角雅座,用小巧的香薰炉微微加热药浴盐,让清香弥漫店堂,吸引顾客驻足。

其三,寻找“关键意见领袖”。

安比槐指示孙把头,将最上乘的几份产品,精心包装后,设法赠予松江府几位有名的、追求生活品质的文人雅士或家底丰厚的乡绅夫人,借他们之口,形成口碑传播。

这套跨越时代的“营销组合拳”效果出奇地好。不过半月,孙把头的第二封密信抵达,字里行间洋溢着兴奋。

“……海玉皂、药浴盐已被抢购一空,雪花盐亦受酒楼青睐!诸多富户遣人来问,何时有新货?甚至有苏州、扬州客商闻讯而来,欲谈合作!‘大至盐品’之名,已初显声威!”

消息传回,大至盐品工坊瞬间沸腾了!

压抑已久的焦虑被狂喜取代,工人们奔走相告,干劲前所未有的高涨。

原本堆积的库存被迅速清点、打包,新的生产线开足马力。

陈老爷、朱员外等人再次来到工坊时,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绝口不提之前的担忧,反而主动询问是否需要追加投资。

安比槐站在工坊门口,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景象,内心却异常冷静。

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通往苏杭市场的路已经初步打通,但更大的机遇也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和更复杂的局面。

“你既已找到了出路,为何又落得如此下场?只能不顾危险的用狱卒和我搭上线?安大人可不是一个可以将自己的命托付给别人的人。”

安比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在黑暗中对着虚空发出无声的自嘲。

松江的成功仿佛一场短暂而绚烂的幻梦,映照得眼前的绝境更加真实而残酷。

成功的火焰往往最先灼伤的,是那些躲在暗处、习惯了垄断的眼睛。

安比槐这套前所未见的商业手段,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松江府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雪花盐以优良的品相和更低的价格,迅速侵占了本地盐商的市场,而海玉皂与药浴盐创造的巨额利润,更是引来了无数贪婪的窥视。

他触动的,已不仅是几个盐商的利益,而是盘踞在盐利链条上的整个地方官商集团。

他打破了旧有的规则,却又未能及时攀附上足以庇护他的新权贵——或者说,他崛起的势头太快,快到来不及铺设稳固的政治根基。

那些被他断了财路的对手们,迅速编织好了罗网。

一纸“勾结海匪、私贩官盐”的构陷,几份精心伪造的“罪证”,便让政界新星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

他所有的雄心、所有的蓝图,都戛然而止,被锁在这阴冷潮湿的牢狱之中。

“没有办法呀大人,谁让咱是烂泥呢。这么多人中,也只有大人能救我一救了,所以大人也不要怪下官,下官也只是想要活命罢了。”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地上的盐政人际图。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幕后之人根本容不下我。

“他们要的不是能臣,是傀儡。我改良盐技提高了盐税,碍了他们中饱私囊的路,自然要除了我这个‘新敌’。”

狱灯的光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界限。

林如海看着安比槐眼底的算计与决绝,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刚任巡盐御史时,也是这般锋芒毕露,却在敏儿死后,渐渐敛去了所有棱角。

“你想要什么?”林如海忽然问。

他知道安比槐绝不会白白透露这些,此人的每一步,都藏着算计。

“我要活。”安比槐抬眼,目光灼灼,“还要幕后之人血债血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大人要报贾夫人的仇,要护黛玉姑娘周全;我要保命,要拿回我该得的权力。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何不做个交易?”

林如海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像一株从水泥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带着底层挣扎出的狠劲,与自己这般被动周旋的人,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

可偏偏,他们都被卷入了同一场漩涡,都握着能致敌人于死地的筹码。

“你能提供什么?”他问,声音里的寒意淡了几分,多了几分审慎。

“我有更省成本的细盐提炼法子,能让小盐户也做出好盐。一旦传开,盐商垄断的高价就撑不住,他们想靠盐价逼您交权的路,就断了。

安比槐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些年我在大至具,没毫无后手。只要大人能在外头搜集证据,稳住局面。

“我就能在牢里联络旧部和眼线,把盐商的黑料递进来,再顺着线索捋清他们的底细,帮你把他们的老底都翻出来。”

夜风从牢窗钻进来,吹得狱灯忽明忽暗。林如海看着安比槐眼底的笃定,又想起贾敏临终前的模样,心底那道冰冷的防线,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好。”他缓缓开口,声音掷地有声,“我答应你。但你若敢骗我——”

“我骗大人有什么好处?”安比槐打断他,目光里带着几分狠绝。

“我这条命,现在就系在大人手里,我若骗了大人,岂不是不要了自己的小命。大人要是实在不愿相信小官,小官愿对天起誓。

“若今日所言有半分虚言,便叫我这身子烂在这天牢里,死后魂魄也不得出这阴暗地,永世受铁链缠身之苦,连家人都要因我这欺瞒之行蒙羞受累!”

林如海没再说话,只从袖袋里摸出个玉坠,从栅栏缝里递过去。

“拿着这个,我会帮你拦下今晚的提审,你趁机理理后手。”

“多谢大人!”安比槐微微侧身,双手交叠于身前,腰脊缓缓下沉,额头轻触手背行了一礼。

牢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林如海的影子拉得狭长,映在斑驳潮湿的石壁上。

“林大人。”

林如海的脚步应声而停,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侧身立于阴影之中,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等待着他的下文。

安比槐向前倾了倾身,使得栅栏的阴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的语气放缓,刻意揉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与恳切。

“盐政之事,千头万绪,大人身负皇命,自是劳心劳力。只是……在下冒昧,还望大人得空时,能派人去荣国府看看林大小姐。”

他略微停顿,观察着林如海背影细微的紧绷,才继续以一种推心置腹的低沉声线说道。

“我虽身份微贱,却也听闻过一些京中风闻。荣国府固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但高门大院,人情复杂。

“林小姐年幼离家,孤身寄居,纵有至亲看顾,终究……非是自家。她在那里,未必能真正舒心顺意。”

这番话,他说得迂回而恳切,不再提及任何利害关系,纯粹仿佛一个旁观者的善意提醒。

然而,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林如海身为人父最脆弱的那根心弦上。

林如海依旧没有回头,但握着斗篷边缘的手指,在昏暗光线下,因用力而透出一种失去血色的青白。

他沉默了足足三息,最终,只是从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回应:

“……嗯。”

随即,他不再停留,步伐较之前更快了几分,彻底融入廊道的黑暗,唯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安比槐目送他消失,直到那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缓缓向后靠去。

他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粗糙的腕部皮肤,眼神深处,方才那点伪装的慨叹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原般的冷静与审度。

赌局已开,筹码押上,现在,他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的绝望中,静待那位以“务实”著称的四阿哥,会如何落子了。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声,一个嘶哑的声音低语道:“喂,新来的,你刚才说的'牵机引'......我好像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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