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夜盟心

林如海指间捏着那张浸透天牢潮气的字条,目光在“牵机引”三字上停留了许久。

窗外暮色渐沉,将书房内贾敏未完的诗稿染成黯淡的橘色,那未写完的“桃”字最后一笔,像极了她无力垂落的手指。

三年了。他总以为爱妻是因幼子早夭积郁成疾,一场风寒便带走了所有温存,却从未想过,那碗他亲自端到床前的汤药里,竟藏着如此阴毒的算计。

安比槐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深的伤口。

“备车。”他忽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夜色更冷,“不必惊动旁人,从后门走。”

天牢的石阶在灯笼照射下泛着湿冷的光,布满湿滑青苔每一步都带着腐朽的气息。林如海提着官袍下摆,在狱卒引领下走入牢房深处。

安比槐靠在石壁上假寐,闻声睁眼。狱灯昏黄的光映在他脸上,胡茬丛生,眼底却清明如炬。

“林大人来得比我想的快。”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刻意的从容。

林如海屏退狱卒,目光如刀:“你说牵机引,证据何在?”

安比槐不答反问:“大人可还记得三月前的苏州富察府别院,那苏州府知府家表姑娘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大人不妨去查一查。

“她和你家夫人三年前身边最善煲汤伺药,在小公子病逝不久后,就被哥哥赎身另嫁他乡的春桃,有几分相似啊?”

林如海瞳孔微缩。

他记得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丫鬟,在敏儿去前不久,就已经被她那刚制产的哥哥找上门来,说要家去。

那时敏儿病重,即便昏昏沉沉时也念着丫鬟伺候的好,清醒后听说她哥哥来接,心有不忍便松了口,还额外给了些银两,亲手放了她出府。

林如海大拇指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食指,“安知县对我家旧事倒是很了解。”

当年只当是敏儿心善,竟没察觉那丫鬟离府的时机,偏巧卡在敏儿病情急转之前,这份“巧合”如今想来,分明是对方布好的脱身之棋。

只是敏儿的病,府里当年上下都只当是心疾缠绵,安比槐又是从何处挖出了这条隐秘。

安比槐指尖捏着那片用来划关系图的碎瓷,指腹仍保持着几分温和的力道摩挲着边缘。

抬眼时眼底先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嘴角噙着的笑意看着温和,却没半分松动。

“大人忘了,下官本不会出现在那里的,竟然出现在了那间房,下官自然要去查是谁送下官去的,这不是巧了,下官也遇上一个善汤药的。”

林如海扶住栅栏,指节发白。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纷至沓来——敏儿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这药苦得反常”,还有他自己缠绵不愈的咳疾……

“他们为什么要对敏儿……”声音破碎得不似他自己。

“因为大人软硬不吃”,安比槐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

“甄家要染指盐政,必须除掉您这块绊脚石,谁让您是荣国府的女婿呢。

硬路子走不通,便从内宅下手。从夫人入手最是隐蔽,既能动摇您心神,又能慢慢毒害您身体。一石二鸟。

“等大人病倒,盐政大权自然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他向前挪了半步,镣铐哗啦作响。

“下官先前不说,是存了私心。以为改良盐技、交出利润就能自保。直到被构陷入狱才明白,在他们眼里,不能为己所用者,皆该杀。”

“如今我和大人也算是同病相怜”,安比槐压低声音,“所以万望大人看在下官的这一点微末之功,也救我一救。”

林如海静立如松,只有衣袖微微飘动:“想让我帮你,不如说说你是怎么落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说来惭愧”安比槐眼睫轻颤间掩去眼底的思量,再抬眼时,唇边已噙着抹温和却恳切的笑意,语气也随之放得平缓,“不如听我从头说起吧,大人。”

三个月前。

暮色四合,大至县衙的书房内,一盏孤灯摇曳。

安比槐看着手中那份由巡盐御史林如海亲笔签署、墨迹已干的盐引公文,指尖在“准行”二字上轻轻摩挲。

这薄薄的一张纸,在旁人眼中是通往金山银海的捷径,在他手里,却觉得重逾千斤。

窗外,是贫瘠的土地和沉默的百姓;窗内,是他胸中奔涌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火种与热忱。

他不能,也绝不会,让这份生机沦为豪绅席间的又一道血食。

他目光落在案头未批完的卷宗上,指腹反复碾过纸页上“粮荒”“苛捐”的字眼,心底暗下决心。

翌日,县衙后堂。

没有前堂升堂问案的肃穆,反而布置得如同一次雅集。

被邀请而来的几位本县核心的豪绅,刚踏进二堂便各自揣着心思找位置坐下。

被邀请而来的几位本县核心的豪绅,刚踏进二堂便各自揣着心思找位置坐下。穿藏青绸缎的陈老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沿,目光却总往门口瞟,嘴里跟身旁人有一搭没一搭聊收成,话里话外都在绕着“财神通畅”打转。

留山羊胡的朱员外则端着架子抿茶,可茶杯悬在半空好几次,终究没忍住低声问:“安大人这阵仗,不像是要谈常例啊?”

珍珠衣赚的钱早就已经分了,揣进怀里的银子还带着体温,可此刻没人敢提半个“分”字。

谁都清楚,安比槐突然摆这场雅集,绝不是为了跟他们算旧账,多半是冲着新的盐引配额,和最近县里新兴的那几样宝贝来的,要是答不好话,先前到手的好处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一时空气里的茶香仿佛都凝固了,陈老爷摩挲茶盏的动作快了几分,朱员外更是悄悄放下茶杯,指节在桌沿下攥得发白。

有心想开口探探其他人的口风,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自己先露了怯,被旁人抓住把柄,更怕声音太大,传到还没露面的安比槐耳朵里。

倒是坐在一旁角落,手下有着众多船工、在漕运上颇有脸面的孙把头,心中的算盘端的最稳。

反正要出松阳县,总不过那几条路,手里头抓着全县武馆和码头的孙家,总不会吐出那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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