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子周冀

赵承邦昨晚喝醉了酒,今日睡到巳时才醒,他一个九品芝麻官,去不去点卯都无人问津,索性懒洋洋地赖在院里。

谁知下人来传,说是四小姐院里的丫鬟素问求见。

素问……这赵府里,他睡过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还是想了一会,才记得有这么个和他**几次的小丫头。

她那身红艳艳的丝绸袄不错,勒得腰很细……这么一思量,赵承邦是有几分想见她,但前段时间母亲又插了几个仆人看着他,孤男寡女在他院里相见,算是什么事?

赵承邦唤来小厮,让素问去后花园等着,便揉着脑袋起身更衣。

他知道今日无人会去后花园,因为昨日府上的贵客留宿,女眷不得随意走动。

昨日不单单是生辰宴,更是一场明州商贾的“通气宴”。

这半年来,明州府的天时不利,运河迟迟不开,林场的木材长势堪忧,造船的原材料价格疯涨,连人力也因天气寒冷而愈发昂贵。无论是上游供应原材料的梅氏林业,还是他们赵氏船业,乃至下游依赖运河和商船买卖的诸多贸易商,个个心里都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唯一的转机,便是在这山重水复的节骨眼上,明州府突然来了个口气极大的京城客商,一开口便要买下三百条福船和三百条漕船。若能吞下这笔天价订单,赵家不仅不必再为前路发愁,甚至还能将如今的资产翻上一番。因此,大哥和二哥在前厅忙得脚不沾地,热情招待那位客商四处参观,生怕有半点怠慢。

赵承邦对这笔生意却是胸有成竹。若论用于内河贸易的漕船,镇里大小造船厂都能拿得出手,但要说能够在海上行军打仗的福船,整个明州府,也只有赵家船业和规模不如他们的华夏船业有这个工艺。

走进后花园,就见素问背对着他,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赵承邦心头一热,四下张望,见园中无人,便悄然从背后搂住了她。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游走,动作轻佻而放肆。素问身子微微一颤,似要挣脱,却又半推半就地轻推了他一下,随即软软地倚在他怀中,任由他肆意妄为。待赵承邦欺负够了,素问才捂着脸转过身,一头扎进男子胸膛里,哭得十分可怜:“三少爷……你可要帮我做主啊!”

赵承邦虽为人软弱不担事,却总有怜香惜玉的情怀。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在素问前胸后背打圈,口中还故作正经地出言安抚,尚未启齿,就听一声熟悉的爆喝,如惊雷般劈下:“你们在干什么!”

赵承邦浑身一僵,转过脸,就看见自己的母亲、嫂嫂和妹妹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群奴仆。梅氏的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宠爱的小儿子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下贱的丫鬟纠缠不清。

齐氏一脸震惊,而赵莹真则是皱着眉头,似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梅氏大步上前,目光如刀般扫过素问,随即狠狠瞪向赵承邦,厉声道:“承邦!你这是成何体统!堂堂赵家三少爷,竟与一个丫鬟在此厮混,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素问见状,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被吓得连求饶都忘了。

赵承邦不敢反驳,下意识看向素问,却看见她肿成馒头似的丑陋侧脸,那点旖旎心思顿时无影无踪。

这时,反倒是齐氏发话,挽住梅氏的手臂安慰:“母亲莫气坏了身子。依我看,这丫鬟相貌浮肿,手上又都是冻疮,做惯了苦力,怎么可能入得了承邦的眼,想必是丫鬟刻意纠缠,承邦心有苦衷。”给了赵承邦一个完美的台阶。

赵莹真轻声哼笑。看来这梅氏婆媳,一唱一和,都不是省油的灯。

素问顿时瞪大了双眼,往前爬了一步,声音嘶哑地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想起两年前的第一次,赵承邦满身酒气地压住她,让她逃脱不得,又想起不久前,赵承邦温柔地在她耳边许下承诺,说待四小姐出嫁后,便纳她为妾,给她一个名分……

这一切都是幻觉吗?再过五天,再过五天,她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了啊!

她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却见赵承邦低着头,语气懊悔:“嫂嫂说的是,承邦千不该万不该中了这女人的苦肉计!我与她清清白白,不过是怜惜她的伤势,才一时鬼迷心窍……孩儿求母亲责罚!”

这下方才顺了梅氏的意,她冷哼一声,语气刻薄:“一个低贱的丫鬟,也想爬上主子的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来人,把这丫鬟拖出去,杖责五十,赶出府去,永不得踏入赵家半步!”

素问心如死灰,仿佛被人抽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绝望中,她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赵莹真,跪爬到她脚边,重重磕头,声音哽咽:“四小姐,求求您……求您替我说句话!我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看在我尽心尽力的份上,求大夫人网开一面,饶我一命……”

赵莹真冷眼俯视着她,嘴角微微勾起。

半晌,她才缓缓福身,低垂着眼,语气淡漠:“大夫人,此事皆因我院里的婢子贪慕虚荣,才冒犯了三哥,实乃我管教不严之过。恳请您念在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待她领完罚,便随我陪嫁去李府,永不回赵家,也算是给她一条生路……”

梅氏刚想为难,却听一个沉稳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承宗兄,前面好生热闹,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一时肃静,目光一齐投向声源处,就见赵家老大赵承宗和老二赵承业恭敬地跟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后,从前厅方向缓步踱来。

赵莹真本是背对着他,闻声却福至心灵般转过头,然后浑身一僵!

来人面目俊朗,神色淡然,穿着一袭红色锦缎长袍,下摆处用金线铺张地绣满仙鹤云纹,披一件银狐毛镶边的玄色大氅,在漫天雪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贵气逼人。

赵莹真屏住呼吸,心跳如擂。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对方身上,而对方的视线只是无波无澜地扫过她的脸,停顿,随即淡漠地转开。

这是昭朝四皇子,周冀。

原来此时此刻,他尚且健康无恙,没有双腿尽废,亦没有沉疴难愈。

赵莹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四下俱静的时刻,唯有她一人露出淡淡微笑。

周冀,他的名字在她的舌尖辗转,吞不得,吐不出,勾连无数心绪——

赵莹真二十一岁时,作为船厂新员工参加文化培训,在华夏船舶厂的历史陈列馆中第一次瞻仰周冀的画像。

讲解员调侃,这是华夏造船厂草创之时的最大金主,可惜英年早逝。

那时的赵莹真,由于受到船长夫人的赏识,刚结束了三年四处漂泊的跑船生涯,被介绍到华夏造船厂当一名普通焊工。那段关于他的介绍,她字都认不全,千言万语,最终只能汇成一句粗鄙的“牛X”。

再后来,赵莹真白日在车间里挥汗如雨,晚上挤在狭小的四人宿舍挑灯夜战,硬是凭着毅力专升本,又考上在职研究生,并一举拿下船舶工程师资格证,从一名普通焊工,一步步升任管理层,在权力的漩涡中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最终成为华夏船舶厂的厂长。只是,每走到一个人生的节点,她便会来到陈列馆转一转。

关于周冀的正传野史,那些年里她不知看了多少。不少史学家认为,如果周冀能够继承大统,或许会颠覆昭朝乃至整个华夏的结局。

在信奉闭关锁国的自大年代,周冀是唯一一位支持开放海关,与世界通商的当权者。被封为靖南王后的短短三年,周冀顶住朝廷压力,开放自己属地中泉州和明州两个口岸,并鼓励商人与高丽、东瀛通商。

明州地方志记载,景元三年春,刚被封为靖南王的周冀,在被派去平定沿海倭寇之乱的中途,突然现身长海镇,于并不出名的华夏造船厂分三批订下三百条福船,工期两年,光是前期三成订金就让华夏造船厂从籍籍无名跻身明州第一大造船厂。

三百条福船于景元五年夏交付,按照周冀的设想,应全部投入明州水师的训练中,用于海上作战。可惜在一年后的冬天,他便病逝于回京途中,年仅二十四岁。

当时,整个昭朝都陷于北方匈奴入侵的混乱中,无暇顾及南方水师,缺乏周冀提供的资金来源,明州水师停摆,明州和泉州封关,直到十年后,改朝换代,直到沿海倭寇再度入侵,这批福船才被重新启用,但由于船体老化,维护方式落后,仅在历史的长河中昙花一现。

上一世的最后一天,刚接到任命,赵莹真便来到陈列馆。

从船厂退休的义务讲解员,还是当年那位,微笑称呼她为“赵厂长”,见她再次走到那幅泛黄褪色的画像前,感叹道:“若是他知道华夏船厂延续千年,也会感到十分骄傲吧。”

赵莹真第一次,伸出手,抚上画卷一角,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我不会辜负这份骄傲。”

“强吾民,富吾国,心向九天,志在环球……”她仰头,默念他的遗书。

“我会做到,你想做到的事情。”这是她的承诺。

十几年风雨打磨,她原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流氓一般的小女工,面对他,也少了几分澎湃,却不懂,为何此刻,在同一个世界,见到真实的他,又再一次涌起二十一岁时的莽撞情绪。

赵莹真只觉得心已经随着他奔到无垠荒野,风雪寂寂,天地苍茫,他的目光跨越千年,烧灼在她的灵魂之上,让她于极寒之地,放任一场烈火燎原。

只是为什么,本该于明年才到来的他,提前出现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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