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毛躁

回到初霁别院,还没等进门,就有仆役来请慕念。那仆从低声朝慕念耳语了几句,竹里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慕念也没打算告诉他。

慕念挥手打发了仆从后,持着三分笑意的俊美的脸上,一双黑瞳睨着竹里:

“想必吾回来之时,徒弟你定能重新将文章写完。”

就是在雪香云蔚亭中,竹里应下的重新写一篇文章的事。

只要这厮不动手打人,竹里还是愿意听他的话的。竹里乖乖点了点头,孤自往西跨院跑去。

慕念瞧着小人儿这般欢快的脚步,暗笑了一声,三分斥责三分宠溺道了一句:“毛躁。”

竹某人回了西跨院,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

当然,看书是不可能看书的。他重新写下一篇《雪香赋》从感叹厌伍无人识其才华,在这蝇营狗苟的世道中,坚守本心,梅妻鹤子的一生,到砥砺自己也应学习厌伍,不忘初心。

这文章倒是没有敷衍的意思了。反而充斥着几分真心。竹里这文章中的真心一半写的是原主,一半写的是自己。

他在雪香云蔚亭中之所以会编出厌伍的故事,不过是想起了原主。努力了一辈子,却因为世上的人太过于浮华,盲目的崇拜家世地位,在这样的环境中忽略了沉淀的重要。

另一半则是在提醒自己,梦中洛神再美好也是幻若泡影,他若要在这个世界安然活下去,便要一直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竹小里同学还是很确信的,他的终极目标就是——回扬州!继承家产!做一个纨绔富二代!

写完后,竹里便开始研究摆架上一只玫瑰紫釉双耳瓶。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步伐,三两步过去,抱起那花瓶就仔仔细细翻转着看了一圈。瓶底印有钧窑的戳章。

内壁釉呈月白色,外壁天蓝色和玫瑰紫色釉相间,釉面可见“蚯蚓走泥纹”,少见的佳品,尤其钧窑多烧制花盆。

钧窑产的双耳花瓶,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是个重大发现,如果能将这瓶子写进他的研究中,对后人而言将是一笔重大的财富,竹里心脏狂喜乱跳。

抱着瓶子爱不释手。

——砰砰。

大门被连敲几声。

竹里一惊,手一抖,瓶子直直从手中掉了下去。

他连续捞了好几下,终于把瓶子捞了回来。他紧紧把瓶子抱在怀中。

这敲门声差点给他小命都吓没了!

他想怕是慕念来了,连忙把瓶子放下,若是叫慕念知道他看瓶子,又要说他不务正业,又该罚他了。

竹里一路小跑着去开门,谄媚笑道:“先生。”

竹某人为了躲掉惩罚,脸都不要了。

只是,一开门就对上了薄七那个冰块脸。

“饭做好了,你去叫主人到花厅吃饭。”他的脸色好像比昨天更臭了。

竹里:……

“喂,你怎么自己不去?”

薄七没有理他,已经大步走远了。

时近黄昏,竹里换了一身蝶弄花的圆领紫袍,一路骂骂咧咧,往慕念书房的方向走去。

薄七不曾告诉竹里,慕念处理公事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

这些年来,触了霉头的人都被扔进了御花园的千鲤池中喂锦鲤去了。

薄七暗笑,他有预感,竹里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竹里敲门进了书房,薄七就坐在外面的树上倒数:

二、一

……

房间内一片安静。

君上居然没有丢人??

一刻钟后,房间内慕念喊道:“薄七。”

他明了一笑,主子这是叫他进去扔人了。

“主子。”

薄七翻身进了房间,单膝跪在慕念跟前。

慕念站在竹里旁边,看他在纸上写着什么。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睛,目光扫了跪在地上的薄七一眼:

“你自己下去领罚,若再有下次吾定不轻饶。”慕念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薄七瞪大了眼睛,眼底满是震惊!

他淡淡应道:“属下遵命,属下绝不再犯。”

薄七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坐在书桌前镇定写东西的竹里。

究竟为何?

主子居然不恼他?!

所有打断主子办公的人,都被扔进了千鲤池喂鱼。

可……竹里是个例外?!

薄七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家主子对竹里似乎确实有很多不同,充满了例外。

片刻,竹里将写好的东西递给慕念。

“先生,你为何要罚薄七?”竹里不解。

“他做错了事,自然该罚。”慕念声音淡淡的。

属下生出了试探主子心意的想法,这就是错。

如果再有下次,慕念会直接将他除掉。

不过这些,他不愿讲给竹里听。

慕念敛着眸子看完竹里写的东西,嘴角微微勾笑。

他从前还真是小瞧了这小徒弟。竹里这几日,给他的惊喜真是比之从前多上数倍,这些惊喜,让他甚至在某一时刻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面前的人并非他从前认识的竹里。

慕念唤了一小厮:“去请陆明大人、司马大人和李将军、王将军前来。”

慕念再回到桌前,他双手撑开,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着桌子,这动作完全将竹里圈在他的怀里。

“徒弟,你可知道,吾办公的时候,是不许人打搅的。”

竹里:???

没有人告诉过他啊!

竹里忽然明白过来,所以刚才慕念惩罚了薄七,就是因为他戏弄了自己!故意让自己在慕念办公的时候来敲门。

竹里想到一半,又是一顿,那……慕念是为了他才惩罚的薄七?!

想到这层,竹里倏的红了耳尖,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含糊不清:

“我、我也不算打搅吧,先生,我刚刚可是给你出了主意的。”

竹里辩解。拍了拍桌案上刚写完的方案。

竹里刚才进门,确实面对的是一身戾气,低气压弥漫了整个房间的慕念。

竹里顶着慕念一张冰块脸的压力,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正在为金陵郊区的校场修建一事而苦恼。

天赤邻国的琉国一直对天赤虎视眈眈。琉国年年骚乱天赤渔船,阻碍了天赤海贸,导致天赤生产的丝绸、瓷器无法通过海运出售他国。

每年,在海贸上就要损失至少三千万两白银。此外,还因为琉国的连年骚扰,不得不每年在海师的维护上花费上百万两的银子。

于内强中干的朝廷来说,连续七年都在花这笔银子,已经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如今,高坐金麟台的皇帝远在长安一纸令下,要与琉国开战,彻底解决金陵海患,开放海贸。如此便有两重便利;其一可缩减每年维护海师费用;其二可通过海贸充实国库。

不过如今国家贫瘠,金陵更贫穷,连修建一个校场的银钱都拿不出来。

竹里想,慕念的身份大抵是陆明或者金陵府的门客,故而也在为官家出谋划策而烦恼。

竹里脑子里面装着中国二十四史的治国政策,当即就帮慕念出了主意。

看刚才慕念的反应,他对自己出的主意也是满意的,从这点来说,他难道不该感谢自己吗?

慕念暗笑了一下,他家小徒弟开始学会跟他讨价还价了。

他眸子深邃盯着竹里看了几秒,似乎想到了些别的什么。

慕念粗粝的大掌忽然抚上他的后腰,动作中充满了温柔:

“你腰背还疼吗?”慕念开口,询问他昨日抻着之后的状况。

慕念手掌上的热气透过外衫直逼肌肤,竹里瞬间红脸,扭捏着躲开了慕念的手。

本来没有那么疼的了,不知道昨天慕念给用了什么药,效果好的离谱。

但现在被他一说,那股疼痛似乎又蔓延了上来,竹里整个人瞬间垮下去,“疼。”

竹某人一秒换上可怜巴巴需要安慰的神情。

慕念一眼看穿:“吾今日不打你屁股,我们换点别的惩罚。”

他话音落下坐到主位上,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块五寸长的竹片子,没有上次的戒尺那么厚,但很有韧性,慕念只是轻轻一甩就有劲风闪过。

竹里缩了缩脖子,他有预感这玩意儿比之前那把戒尺更可怕。

慕念却在这时勾了手指,“徒弟,过来。”

他带着命令的语气传进竹里耳朵里。

竹里顿了顿脚步,声音闷闷的,想反驳,但没有十足的勇气:“你不可以罚我,我说过,我不接受体罚。”

慕念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优雅又缓慢的开口:“徒弟,可是你亲口说的,要吾教导你?”

“是。但是——”

“教不严,师之惰。”慕念声音瞬间冷了:“过来。吾不想说第二遍。”

竹里心下一沉,男人的严厉由不得他拒绝,竹里小步小步挪到慕念面前。

暗下吞了口口水。

“先生,我……我错了。”

“伸手。”慕念道。

竹里知道了,这次的惩罚是打手心。

他……欲哭无泪,缓缓伸出右手,但想了想,右手还要留着吃饭写字,又立刻换成左手。

竹片子放在手心是微凉的感觉,但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被打,竹里心就在滴血。

“徒弟,现在可以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竹里垂头想了想:“我……我不该在先生办公的时候,擅闯先生的书房。”但人家不是也帮你出主意了嘛,混蛋。

——啪。

竹片清脆的打在手心,疼痛是一点点蔓延上来的,手心肉眼可见的红了。

竹里疼的想要收回手来,却被慕念无情的阻止。

他扣紧了竹里的手腕,竹片放在他手心。

“继续。”

竹里愤愤:“我不该伙同花一晌编造雪香云蔚亭的典故,像耍傻子一样戏弄了先生和几位大人。”

——啪!

这一下重重打在手心,瞬间火烧火燎的疼痛。

竹里差点大叫出声。

他眼角微微挑起,慕念的脸色已经沉的的吓人,竹里后悔了,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快,说他们是傻子。

慕念又拍了他手掌一下,“继续。”

啧啧啧,慕老师还真是爱之深,责之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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