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的神情让竹里猜不透他的想法。
在某一瞬间,竹里故意把出名的机会让给花一晌,故意把自己写的文章说是花一晌写的,对自己撒谎,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他恼火的事情,都在小家伙对他发出邀请的瞬间给冲散了。
好像……那些不可原谅的错误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这是他的小徒弟第一次对他发出邀请,请他一起去看世间最珍贵的昙花一现。
慕念为王为帝那么多年,世间何等珍惜之物不曾见过。
却在此时,被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岁的少年,用一朵昙花撩动心弦。
——哒。
房檐上的一滴水正好掉进水缸里面,发出清脆的水滴声。
慕念目光从书桌移开,他将目光一点点移向竹里:
“好。”
慕念这是答应了。
竹里眨了眨眼睛,欣喜和所有因为等待而产生的惴惴不安,同一时刻落地。
他竟然有一瞬懵住了。
冰块脸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通人情嘛!
竹里又笑了一下,轻声:“谢谢先生。”
竹里原本想的是让花一晌好好准备,在慕念面前表现一番。主动点,让慕念能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今晚就把他收为徒弟!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之间又有些不想这么做了。
慕念这个冰块脸虽然对他没什么信任,也好像挺喜欢花一晌的,但他也照顾自己,让自己做了军中副参谋,抻着腰的时候,他也为自己揉腰上药。
慕念对他的好,都体现在了平日的细节之中。竹里此刻回想起两人相处时候的细节,却也觉得这死冰块好像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若是不把他让给花一晌,若是他们在开诚布公的相处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会不会逐渐缓和……
竹里不知道,这念头终究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既然已经决定,要把慕念送给花一晌,他就不该再质疑自己的决定!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一间书房看了一个下午的书,临到晚上,他收拾了一番,才和慕念一同出门赴宴。
竹里提前在杏花楼点了一桌子的招牌菜,和十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让小二打包好直接送到了花府。他和慕念两人悠闲的空着手坐着牛车闲散逛着过去。
路上遇见了蕴钰,又把他也拉上了车。
蕴钰也带了两坛杏春归,都是二十年的陈酿,还没揭封泥,那酒香就已经顺着坛子边沿飘散出来了。竹里只是闻了闻就觉得自己要醉了。
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天色将暗未暗,花一晌站在大门口迎候众人。竹里他们是最后到达的,花一晌便与他们一道进屋。
“竹兄,你真是太客气了,人来就好了,还破费点了这一大桌子菜。”
竹里笑答:“若不是我这手艺实在拿不出来见人,便亲自给你们做了。”
进了花厅后,花一晌逐一介绍:“这位是任大人,泽大人,李将军,王将军,周兄,陈兄,卢兄。”
几位大人和将军,竹里他们先前就认识,周、陈、卢三人则是花一晌的同窗旧友。
他又分别向几人介绍了竹里、慕念和蕴钰。
说完,花一晌小声对竹里耳边道:“那位卢兄,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卢照海,那副有名的《花月浓》就出自他的手笔。”
竹里惊愣感叹:“竟然是他所绘。”他配合的不可谓是不妙。
虽然他不了解那副画,从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找到和卢照海相关的记忆。但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配合演一下总是没错的吧。
花一晌连声应道:“可不,今日他来我家就是想要绘一副昙花图。听闻竹兄你也精通绘画,不如,一起比试比试?”
“我?”
竹里指着自己。他忙摇头,“不行不行,我这水平在大家面前那不成了班门弄斧了嘛。”
花一晌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与周兄、陈兄也会绘上一图,这画自然是比不上你与卢兄的,但咱们聚在一起不就图一乐子嘛。”
竹里几次拒绝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不过,我不太会画水粉。”他歪着头想了片刻,“炭笔倒还行。”
花一晌和旁边几人都愣了:“何为……炭笔?”
竹里:……
完了完了,话说太快!他忘了这个时代哪有素描这玩意儿!
竹里笑了两声:“花兄,可否借你家厨房一用?”
花一晌自然没有意见,给竹里指了路,找了一个小厮送他过去。
蕴钰见他离席便快步跟了过来。
竹里毫不客气直接指挥蕴钰替他削了一段木棍,把木棍里面掏空后,竹里的碳芯也烧好了,他把碳芯塞到木棍里面固定住。
握在手中试了试,感觉很是顺手。虽然比后世素描专用的HB、2B、4B铅笔差了一些,但对他来说,只是简单的画花草人物已经足够了。
花一晌惊愣的看着竹里手中的“木棍”和那张冷金熟宣,“啊”了一声。
周生和卢照海也围了过来。
卢照海忍不住笑了下:“竹兄,你就以此物作画?”
竹里点点头,“正是。”
卢照海无法理解且大受震撼。且不说“木棍”能不能作画是一回事儿,就这纸张……也不对啊!凡是绘画之人都知道应当用生宣,生宣沁水性强,有丰富的墨韵变化。写意山水派常用的泼墨法、积墨法,打造出的水晕墨章,浑厚华滋都得益于此。
熟宣纸质硬脆,吸水能力弱,水粉在纸上很难达到泼墨的效果,画完的画还不易于保存,基本没有人会用熟宣作画。
如果有,也会被行家嘲笑是外行。
只是竹里是花一晌的朋友,在座的几个人里面只有他是新人面孔。
不仅卢照海,其他几人也在心里面嗤之以鼻,但碍于花一晌的面子都没有说出来。
卢照海笑了笑:“那我们就期待竹兄大作了。”他尤为强调了大作两字。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是带着看笑话的意思。
酒过三巡,圆月光华的照耀下那洁白的花一瓣瓣儿绽开,乘着月的华光犹如月下美人,舒展着盛开了。
其实到这个时候竹里已经被女儿红和杏春归的酒香醉迷糊了。
他面前桌子上的画纸上出现了一个轮廓。但并不是花的轮廓,而是一个人形。
他画纸上的人,可不正是坐在他对面的慕念嘛。
竹里画上片刻就抬头看一眼,又一杯佳酿下肚,面前的人都出现了重影,但笔落在纸上却连半点飘忽都没有。一笔一笔从眼角眉梢到发丝鬓尾,极致细腻。慕念神态中含着的那份清冷孤傲在他的笔下仿佛活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盆纯洁如出浴美人般的昙花身上,只有他,目光从画纸到慕念,从慕念到画纸,来来回回。
画到最后一笔将停时刻,蕴钰从旁边凑了过来。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说竹里画的不好,反而是太好!太绝!太传神了!
他看一眼竹里画中的慕念,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真人。只觉得面前坐着的应当是从竹里画中走出去的。他怎么能连神态都画的一模一样啊!
只是……
众人都在画花,只有他在画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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