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安静。

原本住在隔壁的人也没回来。

伊岚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前，半拉开门。

小机器人已经停回走廊尽头，像往常一样进入待机休眠状态。研究员都被调去帮忙了，廊厅四下空无一人，没人看着她。

她返回房间，从床下取出防护服穿好。

按研究员B的嘱咐先吃了一次药，她确认浑身上下都遮得严实后，拉下护目镜和面罩走出房间。

【念力幻影】凝成团模糊的云雾从监控探头下方一晃而过，等监控画面恢复清晰，门后的人已经走出老远。

这是伊岚从素未谋面的利亚姆那学来的一点小花招。

再清晰的探头也是死物，它能识别数据攻击和物理妨碍，但若没有特殊设备加持，它对异能却毫无办法。

她虽没本事用异能模拟环境伪造监控画面，但稍微遮挡两三秒也足够了。

门厅右侧的封锁门后有条无菌通道正好通向手术室，她记得丘利接受腿部手术后，就是从那儿转移进来隔离的。

好巧不巧，她刚好记得开锁指令。

指令输入正确，门锁滴响后弹开，伊岚飞快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锁。

通道内部感应灯应声亮起，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通道不长，一眼能看到头。四壁平整光滑，两侧向外凹陷，像个放大版的异形水管。

她快步朝里走去，很快走到尽头处的另一扇封锁门前。

这扇门外便是进入手术室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区。

伊岚没有急着开门。

中心实验室的手术室和外部环境之间设有两道屏障。

第一道屏障是更衣区，第二道屏障是消毒区。

第一屏障区和外部环境只有一墙之隔，还设有占去半面墙的观察窗，允许外部通过观察窗查看情况。

但第二屏障区却是密闭无菌环境，直通手术室，从外面就看不见了。

第二屏障区会长期保持负压环境，贸然打开面前这扇门，通道内的气流涌入屏障会震动手术室的大门，惊动里面的人。

伊岚站在原地朝四周看了看，成功在封锁门上方找到了气压阀口，于是抬步先去平衡通道内外压差。

5分钟后，封锁门悄无声息滑开一条缝，一道人影灵活地从门缝里猫腰钻了出来。

不出所料，手术已经开始，屏障也已关闭，人都进手术室了，屏障区里没有人。

伊岚从前没有进来过，因此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才摸到总控台，找到手术室内专为记录手术过程安装的自动记录仪传出的实时画面。

只看了一眼，她就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气。

“嘶……”

这种程度的——

与其说是解剖，不如说是集中屠宰……

视觉冲击太强烈，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扭曲了一下，她甚至有点后悔因为好奇心驱动跑这一趟了。

伊岚憋着气，强忍不适将画面切换角度。

调了半天，身穿手术服的崔西医生终于出现在屏幕中央。

她莫名吐出口气，赶紧放大画面，让绿色手术服占满屏幕取代扎眼的红色。

然而一口气还没吐匀，一颗被人抱在怀里的头颅猝不及防闯入她视线，青白色的面孔上两颗暴突的血红眼球直直朝上正对向她的屏幕。

“！”

伊岚飞快伸手将画面缩回正常大小。

什么正经解剖会把头都剁下来？！

她震惊地再扫了眼屏幕。

两张手术台，并排躺着的两具尸体，的确都已经失去头颅。每张手术台内围都各站了四名研究员，正在配合分切其余部位……

堪比恐怖现场。

“……可是不对啊，为什么只有两个？”

伊岚看着忍不住拧眉。

会议厅里光死在红发手下的就有五个人，他们都曾和变异猎犬共处一室，如果一个人有风险，剩下四个必然也有相同风险。

更不用说还有1号厅不幸遇害的卫兵。

为什么只有这两具需要特殊处理？

她顿了顿，啧了声，苦着脸动手重新聚焦两颗头颅放大画面。

两颗头颅被依次递给崔西医生，由她亲手装进两只便携式封闭舱。

虽然形容可怖，且已经面目全非，但伊岚还是勉强认出它们曾分别属于怀特和红发。

像这样的封闭舱里面还有十数个不止，全部整整齐齐摆放在崔西医生身后的移动桌上。部分已经装了东西，但因角度受限，伊岚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她正想试着重切画面，却听屏障区门外突然传来响动。

她骤然一惊，心下咯噔，有人要进来了！

她连忙迅速关掉记录仪画面，用平生最快的手速恢复总控台，拔腿就冲回无菌通道。

刚掩上封锁门，就听门外传来“滴——”响，第一屏障区和第二屏障区之间的门打开了。

伊岚眼疾手快伸手垫在门沿下方，这才没让因压差变化被吸动的封锁门撞上门框发出声响。

只是她的手指就遭殃了，十指连心，这一夹疼得她五官扭曲，拼命咬唇才忍住没叫出声。

倒霉玩意！

一阵窸窣声后，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个人说着话走进来。

门没完全关上，倒是意外让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东西马上就准备好了，请您放心，有老师亲自盯着，不会出差错的。”

是白向安的声音。

伊岚立即停下在心里骂骂咧咧，倾身扶稳门，竖起了耳朵。

另一道声音随后响起：“崔西博士向来可靠，这次多谢你们的配合。”

白向安应道：“都是应该做的。”

伊岚若有所思地抬眼。

除了面对崔西医生，她很少见白向安对谁这么恭敬过。

两人还说了些什么，只是消毒喷气孔工作时的嗡嗡声盖住了他们交谈的内容，她听不真切。

过了好一阵，喷气孔终于被关掉，伊岚听见白向安说：“高诚中尉，这边请。”

两人离开屏障进入了手术室，外面没了声音。

伊岚又等了等，才轻手轻脚关上封锁门，将气压阀复原，悄悄退出了无菌通道。

回去时她旧技重施遮挡监控探头，顺利回到房间。

在门口脱掉防护服一股脑塞进消毒箱，紫光亮起后，她光脚走进淋浴间给自己也做了个消毒清洁。

高诚中尉。

伊岚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是个从没听说过的人。

她擦着头发回到沙发上，试着在星网上检索，不出意外什么也没查到。

切换成军用信号也一样。

他既是中尉，个人信息大概率是加密的。

和驻扎后方的泰尔丝·库珀不同，高诚中尉这些士兵们一看就是真把式，实实在在上过战场。

他们的信息保密等级只会更高，所以对检索结果她没有太奇怪。

只是在无菌通道隔着门听他和白向安说了几句话，她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像在会议厅给她通讯匣子的那个士兵。

只是当时他的声音闷在隔离面罩底下，所以她也不太确定。

反正白向安对稽查队和总督府的人可没那么恭敬。

她支着脑袋，摩挲桌角。

他们看上去很熟悉，至少这位高诚中尉和崔西医生定是早就相识。

她越想越觉得，联合会议的动乱或是事后的增援和善后，他们都早有预料，是故意和边境军配合演了这么一大出。

可演给谁看呢，总督府吗？

目的是什么。

为了抓住暗杀者，还是为了得到他们的……尸体？

像现在这样精细的拆分掉他们再分别装进封锁舱，又是为什么？

如果只是想抓到怀特和红发，那些士兵又何必等牺牲这么多人后才入场支援呢，一发现他们露面就冲进来拿下不就好了？

伊岚一时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非得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既对自身处境无益，又徒增烦恼。

本就和她关系不大，她只需要做好服从命令的预备役，安分守己就好。

一时又忍不住往深处琢磨。

白向安和崔西医生究竟瞒着她什么呢？

既要瞒着她，为什么又不断让她牵扯进来呢？

给她选择加入荆棘军预备役、让她接近丘利、派她参加联合会议、让她目睹今天发生的一切……

如果真的想瞒着她，交给她别的什么任务不就好了。

端脑响起请求通讯的提示，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俯身看了眼频道，是安可夫。

伊岚接起通讯：“喂？”

对面无人应答，沉默寂静得令人不安。

伊岚坐直身，又看了眼通讯频道，是安可夫没错。

她皱眉：“安可夫？你还好吗？”

漫长的沉默后，通讯那端终于传来一阵压抑的喘息声。

“伊岚……”

是安可夫的声音，颤抖着，破碎的，拼命压抑着哭腔。

伊岚从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像盆兜头浇下的冷水，突然泼得她浑身发凉。

她忍不住站起身追问：“安可夫？出了什么事？”

“……求你……救救她……”

他的声音断续，几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在往外挤：“……萝弗斯……救救萝弗斯……”

“她现在在哪？”

问出这个问题时，伊岚已经冲出了房间。

这次她忘记了再耍蒙骗监控探头的小把戏。

可说完那些话后安可夫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再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状态并不好。

伊岚咬着牙，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次追问，试图让他保持清醒：“安可夫！回答我，你们在哪？”

什么东西跌在地上，通讯中传出“咚”的一声。

伊岚听得心焦，朝对面喊：“安可夫？安可夫？”

通讯中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片刻后，对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去星空港，萝弗斯在舰上。”

伊岚已经冲到停车场，拉开了安可夫早先借给她的悬浮车车门跳进去。

“你是谁？”

她冷声问，手却比脑子动的更快，已经在自动驾驶的目的地中输入了星空港。

悬浮车朝星空港的方向如出弓之箭飞掠而出。

“伊西多·嘉比。”

对面人回道。

她说，像是正仰头看着某个地方：“他们的星舰离港了。如果要救她，你必须有一艘飞艇。”

“C172号港口，口令密码767543，我的飞艇停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