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宰执的担忧

吕相的诘问钟离微无言以对,他读书较杂,闲来确实研究过《九章算术》一书,书中的“粟米”、“均输”、“商功”等章节着实精妙。日后入朝为官,说很可能用到,尤其户部和工部。

但这对应试的举人来说,委实是不易。

“陛下开恩科,选拨人才略稀奇些也正常。”钟离微提醒吕博道,“ 经义之风盛行,擅于引经据典,不一定当的好官员。”

这位陛下的偏好很明显了,这些士子耽误这一次,及时改正,对他们未必是坏事。

会试拿到卷子后,在场的士子心态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

除去《九章算术》这个大坑,吕博略去不说的策问也让这些士子颇感无处下手。

延续了“考官试”时的“优良传统”,除去让士子们谈论朝中各部存在的问题,其他的要么是论秦汉以来商业贸易得失,要么就是论大周农业制度改进,水利工程建设,武器机械制造等。

极难以下手破题。

至于之前经常练习的那些花团锦簇的策论,全然没了用场。

从考场上下来,有如何钦般早就放下的,更多的依旧抱着侥幸心理。

等会试放榜后,这些侥幸全然只是空望。

李瓯看看自己的名次,脸上抑制不住有些难看。

怎么会在三甲?差一点儿便要名落孙山。

李瓯科举一途并未产生太多波折,能被钟离微收入门下,他的天赋不必多言。

他自小便展露出非凡的天资,纵使幼年丧母,依旧被宗族好生供养。

他中举之时尚不及弱冠,恰逢钟离微担任考官,一时惜才收入门下。

后来更是和钟相千金定亲,名满汴梁的高门贵女要下嫁于他,李瓯答应钟相的要求称得上毫不犹豫。

那时不知多少人背后说酸话,李瓯称得上意气风发。

这一切在钟相发现他房中有人时戛然而止。

李瓯未尝没有自傲于一身才华,连钟相都要将唯一爱女下嫁的想法。

这想法随着身边人的吹捧和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让他自己都认为他配得上钟相千金。

在一次文会中,他没禁得住诱惑。

就这样他忘了钟相下嫁爱女的条件。

被逐出钟府后,李瓯也曾不以为意。

直到他发现,没有钟相弟子的身份,在这汴梁城中举步维艰。

贫寒学子若没有一番大造化,根本接触不到朝中公文邸报,能通过会试的寥寥。

程远是最明显的例子。

那时李瓯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即便那时,李瓯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水平。

“以你的水平,一甲有机会,二甲算是稳了。”

钟相对自己的评价还在耳边,对照榜上的名次,李瓯只感受到了难堪。

“我要抗议,这恩科题目和往年差异也太大了,不公平。”

“今年是陛下命题,你不要命了去抗议。”

“这是老夫参加的第五次会试,为何要这般待我。”

看榜的士子此刻全然没了读书人的仪态,吵吵闹闹。

全然诠释了何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瓯转身离开,心中讽刺。

这些士子现在闹腾的欢,一会儿绝对熄火。

陛下出的题,没有泄露问题,他们只要还有入朝为官的念头,就不会将事情闹大。

否则难堪的只能是他们。

“若是有老师在……”李瓯心想,他也不会这般不知所措。

被人念叨的钟离微和吕相来到了太清殿。

子夜看到两位宰执一起来了太清殿,就知道宿主搞事被发现了。

在科举考试中考数学题,能干出这种事的也只有宿主了。

叶敛:数学是基础,必修课,《九章算术》是文化瑰宝,科举考一考多正常。

子夜:就没听说过。

“陛下此次恩科可有看中的人才?”吕相终究是不放心,他实在是怕了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圣上。

钟离微岸上作观,并不多言。

“倒是发现几个,名次不靠前,想法倒是有意思。”叶敛并未将这几人的名字说出来,反问道,“吕相对会试有何见解?”

叶敛有意扭转朝廷过度重视经义理论,轻视技术的风气。

在这会试中,加入数学工程机械等题目,也是为了给科院选拔一批相对偏门的人才。

大周幅域辽阔,物阜丰沛,同样因此灾害频发,尤其水旱灾害。

叶敛初即位便免除江南两路三年赋税,正是因为那年江南大旱,几近颗粒无收。

大周上下粮食依仗正是以江南为主。

江南大旱,汴梁城米价飙升,城中的百姓自然受到波及。

叶敛不喜欢寄希望于老天爷风调雨顺,玻璃的钱还没到手,他已经想用这些银子来兴修水利。

吕博不知道陛下的想法如此深远,银子还没有到手,便想到怎么用了,斟酌着开口道,“陛下心思敏捷,眼界宽广,老臣年迈腐朽,难以跟得上陛下的思想,是老臣的问题。但风气一说不可操之过急,步子迈得太大难免会有问题。”

上行下效没错,但若上面人提出的要求太难太离谱,那底下便会抱团并产生骚乱。

吕相在思虑过后,从钟相那里理解了圣上的心思,再联想陛下所说的“科院”,明白了陛下出题的用意,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袁大人的成绩太过显著,陛下对科技一说产生期望无可非议。但成绩一事并非人定,投入银两、人才进去也并非一日之功,老臣只望陛下深思熟虑。”

钟离微听到这话也正言道,“吕相所言正是臣所担忧。”

无论吕相还是钟相,都担忧圣上一时兴起办了科院,若科院迟迟拿不出成果,陛下还愿意继续投银子吗,科院会不会是虎头蛇尾。

两位宰执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个前提是没有叶敛和子夜这两个bug。

袁崇的成果很大程度是受两人的启发。

叶敛要开科院,除去想将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另一个目的就是培养大周本土的科学人才。

后一个目的需要时间,叶敛有心理准备。

袁崇受叶敛指使未将那位“大师”说出来,不完全了解事实的两位宰执在这时“泼冷水”,可谓用心良苦。

除了这事,今年是陛下第一次主持殿试,他们还要传授些殿试的经验。

没办法,这事本该是先帝的工作,谁让陛下匆匆即位呢。

经过电视剧的士子被称作“天子门生”,这意味着除了皇帝和太子,没人有资格主持殿试。

哪怕是宰执,只要没有篡位的心,怕都是没有主持的经验。

好在他们亲身经历过,尤其担任过考官。

毕竟殿试一考便是一天,很少有皇帝有闲心一守守一天,大多是来这逛一逛便离开了,这时考官便派上用场。

当然,钟离微相信以当今陛下的性格,他恐怕也不会严格照规矩来做。

等站到紫宸殿中,何钦这段时间喜悦的心才平复下来。

今年的恩科上榜人数和往届比,甚至可以称得上少。

其他士子担忧落到同进士,日夜翻看让陛下出题的《九章算术》。

以往看来并非正途的书在会试后,销售额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让不少书铺的老板大赚了一笔。

和他们不同,何钦这些日子都像是在梦中一般,只顾着高兴了。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同进士再不好,那也是进士。

何钦喜滋滋的盘算着去哪里当个县令,有了这进士的名头,他都不用等着补缺,就能被朝廷安排好了。

但此刻看着几位仁兄齐刷刷的黑眼圈,不由得心生敬意。

这才是真正的学霸啊。

要说何钦有想过进二甲吗,还真想过,谁闲来还不能做个白日梦了。

但他心中清楚,他能过会试,大概是因为被众位士子疯狂咒骂的算术题。

何钦倒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学了《九章算术》,只是那道题是关于粮食谷堆的计算。

谁能想到农家出身还有这样的好处,何钦无比感谢自己当初接下了卖粮的任务,这公式方法还是粮店老板告诉他的。

这种“瞎猫碰见死老鼠”的运气,何钦觉得自己能碰上一次,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要是能进二甲,让他家祖坟没了,他老爹估计都同意。

吉时一到,众士子依次有序进殿。

叶敛出现在紫宸殿时,众士子已肃穆而立,殿中安静的只能听见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

随着礼部侍郎赵成光一声“拜”,众士子整齐的行跪拜礼。

大礼行完,叶敛按照两位宰执的嘱咐,淡淡说道,“诸位日后皆是国之柱石,只盼不要忘了读过的圣贤书,平身吧。”

随着赵成光一声“起”,圣宗唯一一届恩科殿试正式开始。

“诸位日后皆要入朝为官,想必已经提前了解过朝中情况,如此朕就不多做限制,殿试的题目很简单。”

叶敛将题目说完,自顾自地坐下,俨然已经进入考官的状态。

殿下愣住的却不只是考生。

评价任意一位朝中官员的为官之道。

接过小太监手中的纸张,一众考生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殿中的其他几位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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