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落锁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最终的铡刀落下,斩断了瑟琳娜与外界所有可能的联系。她没有被粗暴地拖行,也没有被关进地牢,护卫只是将她“送”回了她自己的卧室——这间她曾以为能带来庇护的、充满南境风情的房间,此刻已成了最精致的囚笼。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许久没有动弹。窗外,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月光,夜色浓稠如墨,正如她沉入谷底的心。没有眼泪,没有嘶喊,极致的绝望过后,是一种死寂的麻木。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整个后半夜,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响动。不是护卫沉重的脚步声,而是某种更熟悉、更让她毛骨悚然的节奏。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被推开了。
卢西恩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染夜露的常服,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黑发有些随意地垂落额前,让他少了几分白日的冷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因而更显危险的亲密感。他手里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牛奶和一碟看起来精致可口的点心。
他就那样走了进来,仿佛进入自己的领地般自然,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瑟琳娜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仿佛他的到来与一阵风吹过并无区别。
卢西恩也不在意。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他的目光在她苍白、沾着煤灰却难掩憔悴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她因攀爬围墙而被粗糙藤蔓和砖石划破、渗出细微血丝的手指上。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执起她冰冷而僵硬的手。
瑟琳娜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坚定地握住。他的指尖微凉,触碰着她手上的伤痕,带来一阵刺痛和更深的战栗。
“疼吗?”他低声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
瑟琳娜咬紧下唇,拒绝回答。
卢西恩也不指望她的回答。他从睡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质药盒,打开,里面是散发着清香的透明药膏。他用指尖蘸取了一些,然后极其小心、甚至堪称温柔地,一点一点涂抹在她手指的伤口上。药膏清凉,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感,但他这反常的、充满占有欲的“关怀”,却比任何刑罚更让她恐惧。
“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呢,瑟琳娜?”他一边为她上药,一边用那种低沉而平稳的语调说着,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饥饿、寒冷、盗匪……哪里比得上这里舒适安稳?”
涂完药,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力量很大,她根本无法抗拒。他引着她,走到床边,让她坐下。
然后,他端起那杯牛奶,递到她唇边。
“喝点东西,你需要休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瑟琳娜别开头,紧闭着唇。
卢西恩的眸色微沉,但语气依旧平静:“或者,你希望我用另一种方式喂你?”
这句话里的暗示让瑟琳娜浑身一僵。她猛地转回头,对上他那双深紫色的、在昏暗灯光下如同漩涡般的眼眸。她知道,他说到做到。
屈辱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盈满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死死瞪着他,最终还是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温热的牛奶。味道很正常,但她却觉得如同饮鸩。
看着她顺从地喝下牛奶,卢西恩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耐心地等她喝完,然后用指尖轻轻擦去她唇边沾染的一点奶渍。这个动作亲昵得令人发指,瑟琳娜胃里一阵翻腾。
“很好。”他放下杯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睡袍的带子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记住这次教训,瑟琳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冷硬:
“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也不要再妄想离开。”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在他的阴影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药膏的淡香,形成一种诡异而压迫的感觉。
“乖乖呆在这里,”他凝视着她惊惧交加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你会拥有最好的一切——华服、美食、安全的庇护……除了自由。”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最终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眼神暗沉了下去。
“如果你再敢逃……”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温柔,“我不介意,亲手折断你的翅膀,用最让你恐惧的方式,让你永远记住。”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晚安,我的瑟琳娜。”
门再次被关上。
落锁声清晰传来。
瑟琳娜僵坐在床边,手里还残留着牛奶杯的温度,指尖涂抹药膏的地方一片冰凉。卢西恩的话语,他最后的眼神,他那种混合着“关怀”与绝对掌控的姿态,像一场冰冷的瘟疫,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缓缓躺下,蜷缩起来,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失去了最后一点自主的可能。而她却连死亡的权力都没有,因为她毫不怀疑,如果她选择自我了断,卢西恩会有无数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且还会让整个维尔德家族为她陪葬。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望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黑暗、再无一丝光亮的未来。
自那次失败的逃亡后,瑟琳娜的精神便被囚禁在更深的牢笼里。而夜晚,则成了另一重酷刑的舞台。那个属于原主瑟琳娜·维尔德的,在城堡大门上被吊死的结局,如同一段被设置好的恐怖影像,夜复一夜地在她的梦境中精准回放。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粗糙绳索勒进脖颈的剧痛,感受到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感受到视野因为充血而变得模糊、最终被黑暗吞噬。她能听到下方人群模糊的喧哗,感受到身体在风中无力晃荡的可怖失重感。每一次,她都会在那种极致的痛苦和窒息感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仿佛刚刚真正死过一回。
这重复的噩梦像是对她未来的警告。她几乎要习惯了这种夜间的折磨,将其视为自己必须背负的十字架。
然而,就在某个夜晚,梦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起初,一切如同往常。鞭打少年的快感,权力颠倒后的恐惧,被士兵拖行时华丽的裙摆擦过冰冷石阶……然后是被推搡着走上高台,看到那根在风中微微晃动的、打着绞索的绳子。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来了,又是这里。
她能感觉到刽子手粗糙的手按上了她的肩膀,能闻到绳索上沥青和死亡的气息。她闭上眼,准备迎接那熟悉的、脖颈被勒紧的剧痛——
但预想中的力道并没有传来。
她疑惑地睁开眼,却惊愕地发现,周围的场景如同水波纹般晃动、扭曲、碎裂!
城堡大门、喧嚣的人群、阴沉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空间——她在落日庄园的卧室!
不,又不完全是她的卧室。房间比她记忆中的更加奢华,铺着厚厚的、柔软的银灰色地毯,墙壁上悬挂着精美的壁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属于卢西恩的独特气息。窗户被厚重的、绣着暗纹的绒帘严实实地遮住,只有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暖昧不明。
而她,正坐在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铺着深色丝绸的天鹅绒扶手椅上。她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材质柔软如云霞的白色长袍,款式简单,却透着一种不属于囚徒的、近乎圣洁的优雅。
这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使不上丝毫力气,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捆绑在椅子上。她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被妥善地安置在膝上,手指纤细白皙,没有任何束缚的痕迹,可她就是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壁炉旁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是卢西恩。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礼服,像是刚刚结束一场重要的宴会,黑发一丝不苟,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下,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专注与……狂热。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脚步声在地毯上几近于无,却像重锤般敲击在瑟琳娜的心上。他停在她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扶手椅的两侧,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和身影之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身体。那眼神里没有杀意,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占有欲。
“瑟琳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而温柔,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她毛骨悚然。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脖颈。不是扼杀,而是用一种近乎迷恋的力度,摩挲着她颈侧的脉搏,仿佛在感受其下生命的跳动。
“你看,”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冰冷而满足的笑意,“这样多好。”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掠过她的锁骨,最终停留在她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她因为恐惧而失控的心跳。
“你不会再逃了,对不对?”他轻声问,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我为你打造的……最完美的笼子里。”
他的脸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死亡?”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扭曲的愉悦,“那太便宜你了,我的艾丽茜娅。也太……无趣了。”
“我要你活着,”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契约,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上,“清醒地、永远地活着,活在我的掌控之下,活在我的目光之中。你的生命,你的呼吸,你的心跳……都将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才是对你……最极致的惩罚。”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欣赏一件他终于彻底拥有的、举世无双的珍宝。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融入了壁炉旁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在他消失的刹那,瑟琳娜猛地感到脖颈上一阵冰凉的触感!她低头,惊恐地看到一条纤细的、闪烁着暗光的银色链子,不知何时戴在了她的脖子上,链子的末端,隐没在房间深处的黑暗里,不知通向何方。
“不——!”
瑟琳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终于从这场截然不同的噩梦中惊醒!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光滑依旧,并没有冰冷的锁链。
但梦中那种被彻底占有、被剥夺一切的极致恐惧,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被吊死的梦境都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蜷缩起来,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泪水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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