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徽章带来的冲击如同强心剂,让瑟琳娜从精神被麻醉的泥潭中挣扎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自己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卢西恩的敏锐远超常人,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引来他毁灭性的关注。
当卢西恩傍晚归来时,瑟琳娜已经完美地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她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姿态温顺,眼神带着被他“塑造”出的那种依赖与空洞,甚至在他走近时,还微微侧过头,用一种近乎茫然的乖巧迎接他的目光。
卢西恩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或许是她伪装得足够好,或许是他对自己“驯化”的成果过于自信,他并未发现那死水之下重新涌动的暗流。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语气平淡地问:“今天过得如何?”
瑟琳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弱的阴影——这是她最近学会的、最能让他感到“满意”的反应之一。
卢西恩似乎接受了这个无声的回应,转身去处理他离开期间积压的事务。
从这一刻起,瑟琳娜开始了她人生中最艰难、也最需要演技的伪装。她依旧是那个日渐沉默、日渐依赖卢西恩的“囚鸟”,但内在的她,却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开始利用每一个不被注意的间隙,观察、分析、计划。
她不再抗拒卢西恩的“陪伴”,反而利用这些机会,更加细致地观察卧室的每一个细节。窗户的构造、门锁的类型、壁炉的烟道是否可能通行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决,因为太危险且不可预测。她需要找到一个最薄弱的环节。
同时她也在观察看守她的女仆。她们是卢西恩精心挑选的,沉默而警惕。但瑟琳娜发现,其中年纪稍轻的那个,偶尔会在卢西恩不在时,眼神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或许是怜悯?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可能,但瑟琳娜记住了这一点。
至于身体,因为长期的囚禁和精神折磨而虚弱,但在这段时间相对“平静”的生活让体力稍有恢复。偶尔也会秘密地进行一些锻炼,哪怕只是在房间里尽可能多地踱步,活动手脚。
瑟琳娜回忆着庄园的地形。东北角那段破损的围墙是她上次失败的地方,卢西恩必然加强了那里的看守。其他方向呢?庄园靠近山林,如果能潜入林中,逃脱的机会将大大增加。但要如何突破庄园内部的层层监视是关键。
她还必须考虑逃跑后的生存。她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可靠的接应。那枚诺顿家族的徽章是唯一的线索和希望,但她如何能联系上他们?那个受伤的男人还会出现吗?
还有最重要的是要麻痹卢西恩。
她表现得更加“融入”这个被设定好的角色。当卢西恩用那种引导式的语气提及“过去”时,她会配合地流露出困惑,然后在他“帮助”回忆时,表现出一种仿佛被点醒的、脆弱的依赖。她甚至会在他弹奏钢琴时,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那眼神空洞,却因为专注而带上了一种足以迷惑他的、虚假的眷恋。
她开始“接受”那些香薰,不再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抗拒,甚至会在香气弥漫时,主动蜷缩在椅子上,做出昏昏欲睡的姿态。她得要让他相信,他的“疗法”正在稳步生效,她精神的壁垒正在彻底瓦解。
这个过程极其煎熬。每一次对卢西恩的“顺从”,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夜晚,当她独自一人时,恐惧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只能紧紧握着那枚藏在毛线团里的徽章,用那冰冷的触感和背后代表的微弱希望来支撑自己。
逃离的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
几天后,卢西恩接到消息,南境总督突然病重,局势可能出现动荡,他必须立刻前往附近的城市与几位关键人物会面,这一去,至少需要两三天。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极度危险的时刻。卢西恩离开,看守可能会相对松懈,但他也必然会布下更严密的防范。
临行前,卢西恩来到她的房间。他穿着一身便于骑马的深色旅行装,更显得身形挺拔,气势迫人。
“我要离开几天。”他站在她面前,目光如同实质,审视着她,“你会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对吗?”
瑟琳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纯净而依赖,甚至带着一丝因为他要离开而产生的、细微的不安。
卢西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最终,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吻。
“别让我失望,瑟琳娜。”他的低语如同最后的枷锁,“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当房门再次落锁的声音传来,瑟琳娜依旧维持着那个温顺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但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战前的鼓点。
机会来了。
她必须抓住它。
就在卢西恩离开的这段时间。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夜幕,将是她最好的掩护。
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失败。
卢西恩离开后的第一个夜晚,庄园陷入了一种表面的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是瑟琳娜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悄然展开的行动。
她没有选择在深夜立刻行动。经验告诉她,越是这种时候,初期的警戒反而可能最严。她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在女仆的“服侍”下用了简单的晚餐,甚至表现出比平日更甚的困倦,早早地熄了灯,躺在床上,仿佛已沉入被香薰影响的睡眠。
然而,在那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月光的黑暗中,她的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守卫换班的低语、远处隐约的犬吠、甚至是风吹过蔷薇藤蔓的沙沙声……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直到下半夜,万籁俱寂,只有昆虫的鸣叫点缀着沉沉的夜色。
就是现在。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最深的旧衣裙,将金色的长发紧紧盘起塞进帽子里。她没有点灯,凭借多日来在黑暗中摸索的熟悉感,走到了那个放着毛线团的角落。
她的心跳得厉害,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还是准确地摸到了,并将那个用碎布包裹的、冰冷的徽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唯一的生机。
接下来她将之前偷偷藏起了一把用来修剪花枝的、小巧但锋利的小刀别在腰间,和一小段从旧窗帘上拆下来的、结实的丝绸束带塞进口袋。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如何离开这个房间。门是从外面反锁的,几乎不可能从内部打开。她的视线落在了窗户和那个通往小露台的门上。
露台的门同样有锁,但结构相对简单。她之前趁女仆不注意时,偷偷用融化后又凝固的蜡油拓下了钥匙的大致形状,并用藏起的小刀,花费了数个夜晚,在一块废弃的木片上艰难地雕刻出了一个粗糙的、几乎可以称之为“钥匙”的东西。这是她最大胆,也是最没把握的尝试。
她屏住呼吸,走到露台门边,将那个粗糙的木制“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锁孔。第一次,失败了,根本插不进去。她调整角度,再次尝试……木屑簌簌落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钥匙”艰难地滑入了锁孔!她心中一阵狂喜,但随即更加紧张。她缓缓用力转动……能感觉到锁芯内部的阻力,木钥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随时会断裂。
拜托……一定要成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角度和力道。
“咔。”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她听来如同天籁的响声!锁舌弹开了!
她几乎要虚脱,强忍着激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冰冷的、带着蔷薇花香的夜风瞬间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露台外,加高的围栏和尖刺的蔷薇依旧是巨大的障碍。但她早已观察过,靠近主楼墙壁的一侧,蔷薇的长势稍弱,围栏因墙壁的遮挡,有一处连接点似乎因为潮湿有些锈蚀。
她像一只猫一样溜出露台,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到那个位置。她拔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动锈蚀的连接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远处似乎传来了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她立刻屏住呼吸,紧贴在墙壁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渐远。她继续手上的动作,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
终于,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断裂声,一根栏杆被她成功地撬松了!缝隙刚好够她这样瘦削的身体勉强挤过去。尖锐的蔷薇刺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衣裙,带来一阵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现在,她在露台之外了,但依旧在庄园的内院。她需要穿过这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抵达庄园的外围。
她利用树木和灌木的阴影,如同幽灵般潜行。卢西恩离开后,守卫似乎确实松懈了一些,巡逻的间隔变长了。她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内院,来到了那段她曾失败过的、靠近橡树林的围墙下。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攀爬。她沿着墙根阴影小心移动,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排水口或兽洞。终于,在一丛茂密的、无人打理的常青藤后面,她发现了一个因雨水冲刷而形成的、通往墙外的狭窄狗洞!洞口很小,布满了蛛网和湿泥,但足以让她匍匐通过!
瑟琳娜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俯下身,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湿冷的泥土沾满了她的衣裙,蜘蛛网粘在脸上,但她心中充满了狂喜!
就在她大半个身体即将钻出墙外的那一刻,庄园内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和犬吠声!似乎有什么情况惊动了守卫!
被发现了吗?!
瑟琳娜心脏骤停,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一挣,整个人终于完全脱离了围墙,滚落在外面的草丛里!
她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查看方向,爬起来就向着最近的那片茂密的橡树林发足狂奔!树枝抽打在她的脸上,荆棘撕扯着她的裙摆,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她跌倒了又爬起,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喘息,但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
身后,庄园的方向,传来了更清晰的喧哗声和火把的光亮,犬吠声也越来越近!
他们追来了!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向树林更深处跑去。黑暗的森林此刻不再是恐怖的存在,而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身后的追捕声似乎被茂密的林木隔绝,变得模糊起来。她靠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后,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腐殖质气息的冰冷空气。
她逃出来了!
她真的逃出了那座华丽的囚笼!
然而,逃离的喜悦只是短暂的。她此刻孤身一人,身处未知的荒野,身无分文,卢西恩的追兵可能就在身后。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诺顿家族的徽章,借着从林叶缝隙透下的微弱星光,辨别了一下大致方向,选择了与庄园和主要道路相反的方向,再次迈开了脚步,隐入了无边的黑暗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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