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留下的绳结和那不成调的旋律,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把,驱散了瑟琳娜心中盘踞多日的绝望。但她深知,希望往往与危险相伴。卢西恩的网或许就张在旁边,等待她自投罗网。
她没有立刻去追寻樵夫的足迹。反而更加警惕,像一只受惊的林鼠,将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到洞穴附近最隐蔽的区域。她需要观察,确认这是否是唯一的、安全的信号。
她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两天后的黄昏,在她惯常取水的小溪上游,一块显眼的、被溪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头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独特的绳结,旁边还多放了几块用干净树叶包裹的、坚硬但能充饥的黑麦面包和一小块盐。
食物!
瑟琳娜的胃部因为渴望而一阵痉挛。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她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监视后,才快速上前取走了食物和那个作为信号的绳结。面包粗糙硌牙,盐块带着苦涩,但对她而言,这无异于珍馐美馔,不仅缓解了饥饿,更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对方知道她的困境,并在试图帮助她,同时保持着谨慎。
这不是陷阱。诺顿家族,或者至少是母亲家族的相关者,确实就在附近,并且注意到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馈赠”时而出现——有时是食物,有时是一件半旧的、能御寒的粗布斗篷,有时甚至是一小罐治疗擦伤的药膏。放置地点变幻不定,但总会留下那个绳结作为指引。对方显然极其熟悉山林,并且和她一样,小心翼翼,不愿暴露行踪。
瑟琳娜没有尝试与对方直接接触。她只是默默地接收这些帮助,并将自己尽量隐藏得更好。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危险的追捕下,建立起一种脆弱的信任。
终于,在一個细雨蒙蒙的清晨,当她再次在约定的地点发现食物和一张新留下的、画着简易地图的树皮时,她知道,下一步的指示来了。
地图指向山林更深处的一个地方,标记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安全屋”的符号。旁边依旧是用炭笔画的那个绳结。
瑟琳娜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仔细记下地图,将树皮销毁。回到洞穴,她将那枚徽章贴身藏好,穿上那件粗布斗篷,戴上兜帽,将自己尽可能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在山中讨生活的人。
她依循着记忆中的地图,在雨雾和密林的掩护下,向着那个未知的“安全屋”出发。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谨慎,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与此同时,帝都维尔德公爵的书房内,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公爵刚刚结束与麦克莱恩元帅的会面。老元帅态度模糊,言语间滴水不漏,但公爵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军方至少有一部分势力,已经开始向卢西恩倾斜,或者持观望态度,绝不会轻易反对他。元帅本人对这位流着姐姐血脉的皇长子,似乎也并非全无感情。
更让公爵心惊的是,他动用家族暗线全力调查后拼凑出的信息显示,卢西恩对瑟琳娜的“关注”,远非寻常,结合卢西恩如今展现出的狠辣手段和庞大野心,公爵几乎可以预见,一旦卢西恩真正掌权,瑟琳娜的下场绝不会好,甚至可能牵连整个维尔德家族。
他不能再等待,也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政治投机。
“我们的人,安插进南境了多少?”公爵沉声问面前的暗卫首领。
“回禀公爵,能动用的有十七人,但南境现在是卢西恩殿下的地盘,我们的人行动受限,很难接近小姐所在的庄园核心区域。而且……根据零星传回的消息,庄园守卫极其森严,几乎如同铁桶。”
公爵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要接近庄园!重点搜寻庄园外围,特别是毗邻山林、人迹罕至的区域!动用一切手段,散播消息,悬赏寻找瑟琳娜的踪迹!记住,是‘寻找’,不是‘抓捕’!要让她知道,是家族在找她,要帮她!”
他必须赌一把。赌瑟琳娜还活着,赌她有机会逃出来,赌她能看到或者听到家族寻找她的消息!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绕过卢西恩的监视、直接联系到女儿的方法!虽然这样做风险巨大,很可能打草惊蛇,激怒卢西恩,但比起坐视女儿落入虎口、家族未来可能面临的清算,他必须冒险!
“另外,”公爵压低声音,“想办法,给诺顿家族那边……递个消息。不用明说,就提一下瑟琳娜在南境,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他想起了亡妻那在南境有些根基的娘家。这步棋或许无用,但多一条路,总多一分希望。
暗卫首领离开后,公爵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帝都阴沉的天空。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即将来临,而他的女儿,却身处风暴眼最危险的边缘。他第一次感到,手中的权力和财富,在命运和另一个更强大、更疯狂的意志面前,竟是如此无力。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瑟琳娜足够聪明,足够幸运,能够抓住那一线生机。
而此刻的南境山林,瑟琳娜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地点——一个位于瀑布后方、极其隐蔽的岩缝。穿过水帘,里面是一个干燥而狭小的空间,角落里铺着干草,甚至还有一个盛满清水的碗。
这里,就是诺顿家族为她准备的“安全屋”。
瀑布后的岩缝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水流永恒的轰鸣。瑟琳娜蜷缩在干草铺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皮肤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这里比之前的洞穴更干燥,也更隐蔽,碗中的清水显然是有人定期更换。诺顿家族的帮助沉默而有效,这让她冰冷的心底滋生出一丝暖意,但长期的囚禁和逃亡让她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她在此等待了三天。每天,都会有新的食物和清水悄然出现,有时还会多一小束有宁神作用的干草药。对方始终没有露面,仿佛林间无形的守护精灵。
直到第四天黄昏,瀑布的水声之外,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某种夜行鸟类啼鸣的口哨声。这不是山林里常见的声音。
瑟琳娜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握住了藏在斗篷下的小刀。
岩缝入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那是一个女人,同样穿着南境平民的深色粗布衣裙,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沉静,与她那身打扮格格不入。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有着常年经受风霜的痕迹,却依稀能辨出几分秀丽的轮廓。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瑟琳娜,目光在她苍白憔悴却难掩精致的脸庞,以及那双充满戒备的蓝眸上停留片刻。然后,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上面赫然放着另一枚青铜徽章——夜莺与橄榄枝,与瑟琳娜手中的一模一样。
瑟琳娜的呼吸一滞。
女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南境特有的口音,却吐字清晰:“夜莺在黑暗中歌唱。”
这是母亲歌谣里的话!瑟琳娜几乎是本能地,用沙哑的声音接了下去:“……只为寻得橄榄枝的荫蔽。”
暗号对上了。
女人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她收起徽章,走进岩缝,动作轻捷无声。“你可以叫我玛拉。”她言简意赅,“是诺顿家族现任族长,您的舅舅,卡尔霍恩·诺顿的命令,前来接应您,瑟琳娜小姐。”
舅舅……卡尔霍恩·诺顿……母亲曾经模糊提起过的名字。一股混杂着酸楚与激动的情绪涌上瑟琳娜的喉咙,她张了张嘴,却一时失声。
玛拉似乎理解她的情绪,没有催促,只是冷静地继续说道:“我们知道您的情况。维尔德公爵的人在四处打探您的消息,动静不小,这很危险。而那位殿下的搜捕网也从未撤去,并且收得更紧了。”她提到卢西恩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我……我不能回帝都。”瑟琳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急切。
“我们明白。”玛拉点头,“诺顿家族的领地不在帝都势力范围内。族长希望您能随我们回去,那里相对安全。”
安全……一个多么遥远而诱人的词汇。但瑟琳娜没有立刻答应,她看着玛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母亲去世后,诺顿家族几乎与我们断了联系。”
玛拉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家族……此前有些内务纷扰,无暇估计其他。而且,维尔德公爵府的门槛,对如今的诺顿家族而言,有些高了。”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很快便收敛了。“直到不久前,我们听到了一些关于您的传闻,以及那首在边境流传的歌谣。族长认为,不能让您母亲唯一的血脉,流落在外,遭受厄运。”
瑟琳娜沉默了。诺顿家族并非全然不顾亲情,但显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不过,此刻她别无选择。去诺顿家族的领地,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我需要怎么做?”她问,声音恢复了冷静。
玛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今晚午夜11点,我会带您离开这里。我们需要徒步穿越一段山林,到达一个秘密渡口,然后乘船沿河南下。路途艰难,但这是避开搜捕最安全的路线。您需要紧跟我的脚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不要回头。”
瑟琳娜重重地点了点头。
午夜11点,月色被浓云遮蔽,山林漆黑如墨。玛拉如同最熟悉地形的幽灵,引领着瑟琳娜在崎岖难行的密林中穿行。瑟琳娜咬紧牙关,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紧紧跟在玛拉身后,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有几次,远处传来了猎犬的吠叫和火把的光亮,她们立刻匍匐在地,隐入灌木或石缝,屏息凝神,直到危险过去。瑟琳娜能感觉到玛拉身体的紧绷,以及她手中始终紧握的、藏在衣袖下的短剑锋芒。
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她们终于抵达了一条隐蔽在山涧中的小河。一条毫不起眼的小船藏在芦苇丛中,船上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船夫。
“上船。”玛拉低声道,将虚脱的瑟琳娜扶上小船。
船夫熟练地滑动船桨,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借着晨雾和蜿蜒水道的掩护,迅速向南驶去。
瑟琳娜回头望去,那片囚禁她、折磨她、也让她绝境逢生的山林,在渐亮的晨曦中逐渐模糊、远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