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恶鬼

许久,耳边都空无一声。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为他干涸的唇降下甘霖,冰冷的秋雨冲干净他的血,降下滚烫的体温。

谢仰雪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中醒来,周边是几个破烂的草席,还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认识,是每日为他掌刑的人,他们也死了。

死在这个寸草不生的荒地,连坑都没有,简单的一个草席裹身,变成野兽的一顿饱饭,土地的一点肥料。

他竟然没死,这都能活下去。

自己这样的烂人贱命竟然这样都能活下去。

谢仰雪任由雨点落在他脸上想。

不久意识开始混沌,他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场清醒好像只是上天想让他知道,他就死在这样的地方,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再醒来时他在一个药香缭绕的破败屋舍。

他迟钝的反应这是哪里,身体的一寸寸疼痛告诉他这是人世。

“水……,水。”谢仰雪虚弱无比的轻声开口。

“你醒了?!”那位女子诧异道,紧接着拿一个洁白的布绢沾水浸上了他的唇,这才开口向外喊道:“师父!他醒了。”

门外那个正在悠然摆药的人顿住了手,惊奇的进来看向谢仰雪,然后啧啧称奇道:“你小子还真是命不该绝。”

谢仰雪无力的抬头望了这个人一眼,那人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黑一块白一块,留着不长不短的白胡须,用一个蓝色的破布条包住了自己黑白掺半的头发,看着倒像个年过半百的穷苦道士。

那位女子倒是不同,穿的简约却不穷酸,长着清秀慈爱的眉目,粉唇细眉,分明是个美人,很像他母亲。

他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那个老道对那说:“小五,拿我的针袋来。”

那女子应道:“来了。”

那个老道士继续絮絮叨叨的说:“我本无意救你,更不愿卷入这权利之争,怎奈我徒儿非要将你带回来。”

那老道撇撇嘴,接过小五的针袋,将明针在炙火上烤了才继续:“看你来确实不该命绝于此,那我便只能顺应天命了。”

还真个会医术的道士。

那道士在他头上扎了几针,又在他脉上扎了穴位,最后才扎向心口当中,谢仰雪猛的吐出一口血。

小五见怪不怪的替他擦去,然后替他侧头以免呛血。

那个老道收了针又开口,语重心长的叹息着:“你积怨于心,梦魇入骨,若长久于此,便是我也再难救你,放下心中仇恨吧。”

谢仰雪咳出最后一口血,眼中尽是仇恨与怒火,他哑声开口:“若我忘了此恨,那才是真的不必活了。”

“啧啧啧,你看,我就说你别救。”那老道对着小五说。

这名女子并不是真的叫小五,只是他的第五位徒弟,便唤做了小五,她本名唐秋池。

她在采药时被一只母鹿追赶到了一片荒地,看见了这几人个人,只是另外两人被一断颈毙命,再无生机。只剩下这个尚存一丝气息的少年,与她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她用随身携带的针封了他的经脉,为他延续了气息,这才能背他回去。

一个约莫十三四的孩子了,竟然只有薄薄的一层骨架,还没有她的女儿重,浑身都是伤,草席都没有裹好被丢在这里喂狼,父母真是够狠心的。

结果背回去了她师父看了一番说此人不可救。

“为什么不能救?”唐秋池执拗的问。

她师父无奈道:“一个约莫不过总角的孩子,浑身有如此狠厉的鞭伤,身旁还有五大三粗的死人,你看不明白吗?”

唐秋池茫然的摇摇头。

那个老道边叹气边诶呀,指着她的脑袋问:“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弟。这孩子来历不简单,若只是想罚个人,打死拖出去埋了便是,可这孩子身上的鞭痕乃是多日累加。身边那两个死了的壮汉是被灭口的,只裹草席不埋是为了让野兽吃了不留痕迹。”然后他继续语重心长道:“你说说,整个京城,谁敢这样做事。”

“非权即贵啊,非权即贵!!!”

“那便能不救了吗?”唐秋池仰脸问。

“此子可能涉及了什么权贵秘史,他若活了,有祸端的便是我们。”那老道厉声道。

“可是师父,医者仁心,宽厚救世。那些穷凶极恶之人都能有改过的机会,他一个稚子却要我见死不救吗?”

“你又怎知救了他的后果?”

“我只知道不救他的后果。”唐秋池厉声道。

那老道气的直捋胡须,终于妥协生气道:“你要救就救。”

“师父,我的医术救不活他这样的垂死之人。”唐秋池有些愤懑的反驳。

“你学医也有十几载了。莫说我不帮你啊,你若能让他醒来,我便救。”那个老道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

不是他不信任徒弟的医术,只是那孩子已病入垂危,若是没有针入穴吊着命恐怕早就气绝身亡了,可是昏过去乃是大忌,尤其是他这种的,昏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倒要看看,小五怎么让他醒。

第一日唐秋池还在生气,没有去给师父送亲手做的饭菜。

第二日唐秋池还在生气,没有照例两天给他按摩一次。

第三日唐秋池依旧生气,拒绝了他师父让她去采药。她说:“师父有的是徒弟,可是那幼童只有我能救,我若离了身他便去了。”

老道气的抓耳挠腮,最终妥协开口:“他死了没呢?”

换来了徒弟更加生气的白眼。

“嘿,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小五!”眼看唐秋池不理他,他只能另起话题问:“尘儿许久未上山了,尘儿呢?”

尘儿是唐秋池女儿的小名。

提到女儿,唐秋池终于开口道:“他父亲要行军了,怕尘儿本事学不好,这几天抓着尘儿在家练功呢。”

“这个小李啊,真是的,尘儿不上山连个陪我解闷的都没有。”那个老道叹息着埋怨。

唐秋池忙着将药材捣成粉末入药敷体,根本没接他这句话。

那老道自讨没趣,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偷瞥着自己徒弟用药。

白蔹,白及,地榆。唐秋池在这三个药材间摇摆不定。

那老道刚要开口:“拿白……”

唐秋池就毫不犹豫的拿了白及,那老道就闭上了嘴,颇有些骄傲的望着自己的徒弟。

不错啊,还是学了点真本事的。

第十日,谢仰雪醒了。

于是出现了方才的那幕。

“师父!”唐秋池厉声道。

“得得得,我不说了。”那老道无奈的闭上了嘴,仔细的擦拭着银针又开口:“你这小子报报仇可别牵连到我们。”

“师父!我救他的时候就不怕牵连。”

一语成谶。

谢仰雪的力气不多,吐了血后更没力气,只能尽力开口:“我必不会牵连你们,多谢..你..救我。”

而后那个老道日日为他饰针入药,那段时间他很难得的没有梦到任何人。

梦是空白的,可是恨却与日俱增。

他没有一日不想杀了谢朗,杀了李明曲。

半年过去,雪融化了,花草一起冒出来,这里的土地一片生机,但他留在了那个荒芜的土地。

活下来的谢仰雪只有身体,而他的灵魂死在母亲去世的那日,死在冷宫被李明曲告知真相的那一日,死在那个破烂的草席里。

现在占据他身体的灵魂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无尽的怨气和仇恨融于了这具身体。

他望着满园春色问:“有没有可以掩盖我身上鞭痕的东西?”

那老道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要说这番话,摸索着干涸的药材开口:“你还是忘不了恨。”

“是我不能忘。无辜者枉死,罪魁祸首却依旧锦衣在身,我怎能甘心。”谢仰雪说,眼里是扑不灭的恨与火。

那老道叹息道:“你的疤痕想去除也不难,剜肉重生,再辅以好药,肉眼便看不出任何疤痕。只是摸起来难免还有痕迹,就看你愿不愿意剜肉了。”

“不能让摸起来也没有痕迹吗。”谢仰雪问。

“已经发生的事,再怎么掩盖也总有痕迹,什么都不能彻底抹除。”那个老道回。

“我愿意。”

那个老道终于停下了摸索着药材的手,面色晦暗的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因果报应啊。”

白刃在火焰中烧出红光,和谢仰雪眼中的颜色一般无二。

血流了满背,模糊了他本来的模样。

他从头到尾未出一声,满头尽是汗渍,牙早已被咬的出血,角色苍白不堪。

每一刀剜下去,他的恨便涨一分。

那老道为他上药包扎,扭头看向他时却被吓了一跳。

因为谢仰雪活脱脱像个厉鬼,整张脸都白的惊人,唯有一双眼眸黑的如墨,盛着满载的恨。

那个老道只能闭眼皱眉叹息:“何必啊,何必。”

又过了半年,谢仰雪的背重新愈合,长出新的血肉,他也带上了新的皮囊。

他为自己改名为晏安,不冠姓。

谢仰雪走时问那老道与女子的姓名,那老道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忘了这里的一切,莫言牵连我们。”

谢仰雪跪下三叩首拜别了那老道和女子,只留下最后的两个字:“多谢。”

谢仰雪借着公告入了军,想拿到兵权再杀回去,可是谢朗不喜战,每每打退敌军便下令撤退,一年过去他也未有硕大的军功,只练就了一身本领。

初雪降临在军营中,落在薄薄的盔甲上。

那年他十七岁,终于在退军后重回京城。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灯笼点了满地,人人喜笑颜开的玩闹嬉笑。

“后日是上元节,皇亲贵胄都会在城楼起伏祝愿呢。”

“那新上任的太子也会来吗?”

“那是自然啊,太子理应与陛下皇后一起祈福。”

身边有人这样说,谢仰雪听到了。

太子,都已经立了新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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