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江聿川在医院门口追上卫焰青的时候，卫焰青正在给京都那边打电话，他话少，眸色浓冷，只是淡淡嗯了几声，没多问什么便切断了电话，神色疲倦又淡漠。

江聿川问，“你怎么没有跟卫伯父说小鱼的事情？”

“是父亲的私人医生接的电话，父亲旧疾复发，昏迷未醒。”卫焰青抬首，漆黑的眸子望着鹅毛大雪，毫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冷漠，“也算上苍眷顾，本来今晚就烦，也省得我听见他声音不高兴。”

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江聿川说，“卫伯父毕竟是你父亲。”

但这句话脱口之后，江聿川就知道自己又多余说了句话。

方才的电话里，卫焰青即使得知卫伯父的病情，也丝毫不关心，连半句询问都嫌麻烦。

这哪里像父子。

若他是卫伯父，自然更喜欢天天往自己身边凑的漂亮小花棉袄卫稚鱼。

至于亲儿子么……

卫焰青他根本不是会把父为子纲的伦常放进眼里的人，他之前甚至阳奉阴违地亲眼看着彼时还是他“亲妹妹”的卫稚鱼没入尸潮。这样的人，就算表面听话，那也只是暂时蛰伏，归根到底他是为了成全他对钱权的**罢了。

自从和卫焰青做了战友和兄弟——虽然卫焰青并不承认，江聿川开始对卫焰青有新的认识。

卫焰青自苦经年，是一只在苦难里有皮有骨熬出来的野性鹰，失控且残缺，狠戾又自由，凭那些寡淡到近乎没有的亲情，根本不可能将他驯服。

卫稚鱼也未必能让他折腰，但能让卫焰青狼狈着踉跄出来，她那小姑娘，也算有些本事。

江聿川隐约听说过卫焰青和卫稚鱼之间的纠葛，卫伯父曾因为宝贝女儿的一句话，就把唯一的亲生儿子赶回了贫民区，再也不管他的死活。即使卫焰青差点瘫痪、命丧乱葬岗，卫伯父也从未过问。

也不知道卫焰青那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若他是卫焰青，一定恨极了这位生身父亲。

这么一想，当初卫焰青眼睁睁看着那位父亲最疼爱的女儿被咬，似乎……也有那么些情有可原？

草，他居然共情了卫焰青！！

江聿川:“！！！”惊！！

卫焰青偏头，对上江聿川目光，江聿川抱着手看他，眼神既悲悯又带着探究，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

男主光环的威力，卫焰青听说过，江聿川的直觉，准确到令人发指，卫焰青短暂地将自己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冷漠地把江聿川往雪地里一踹，打断他的施法，“看够没有？”

然并卵，男主的施法并没有很容易被打断。

“卫焰青，不对啊，若当时你真的想要卫稚鱼死，那么到现在也就过了半年，这半年时间，你爱上一个人，时间够你用么？”

江聿川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略有惊讶。

卫焰青不是容易放下心防的人。

即使并肩作战这么久，卫焰青也从不将后背放心交给他。

卫焰青当然不会承认他早在缅三角就见过卫稚鱼，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会一见钟情的蠢货。

所以卫焰青懒得搭理江聿川。

江聿川某一时刻的思维开始发散。

难道卫焰青不择手段、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生生挤进妹妹的心里，是不是就是为了报复他的生身父亲？

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像。

卫焰青冷漠虚伪，城府极深，即使做戏，也不会入戏太深，甚至将自己作成了这幅狼狈样子。方才不知卫稚鱼对他说了什么，他整个人走的仓皇又踉跄，浑身颤抖着，像是拉成了满月的弓马上便要崩断。

他若现在真这么喜欢卫稚鱼……

江聿川的思维发散得越来越开。

若是喜欢到一想到要失去便心痛至此，那当年见第一面的时候，便就该是有好感的。

当初若是没有小鱼的那一句话，或许两人应该是一对彼此互为唯一倚仗的豪门兄妹，根本不可能酿成今天这种双双沦为丧尸的惨状….吧。

江聿川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卫焰青，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当初顺利回到卫家，那么你将会和我一样，成为财阀家族的继承人，与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女孩订婚，然后过着不怎么快乐但却平稳的生活？”

“我不去设想没选择的路。”卫焰青抬头看天，漆黑的眸子被雪映得发亮。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卫焰青。”江聿川一直认为卫焰青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雪落在卫焰青的指尖，他的手是冰冷的尸温，雪并不会在他掌心融化，卫焰青垂眸看掌心的雪。

不去设想那条路，那怎么可能呢？

只是时至今日，卫焰青已经不敢去设想这个问题了，因为越是设想，他便越是恨她，恨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十几年来他的生死爱恨与流离失所。

他不是会处理自己情绪的人，早在察觉自己可能爱上那个人时，卫焰青就开始压着恨意，将其压到最深最冷的地方，再也不去想。

因为他得到她的**，比杀死她的**，浓烈得超乎他的想象。

爱如泉眼，源源不断，同时，恨意堆叠，又如同黑暗中关押依旧的野兽，蠢蠢欲动，随时要挣脱笼子钻出来。

卫焰青不止一次想过，要不一起死掉算了。

这种爱恨交缠的矛盾，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缓解些，卫稚鱼浅红迷离的眼睛里只有他，她轻声告饶，朦胧阴影里，衣裙堆叠之下，他的爱与恨如其人一般，温柔又暴戾地将她填满。

卫焰青深切地知道卫稚鱼欠自己的这一辈子都还不完，故而爱得横冲直撞，不给她留半分后退的余地。

看卫焰青似乎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江聿川便也不再多问，将话题拉回正题，“你刚刚，和小鱼吵架了？”

卫焰青回答得轻描淡写，“她把我甩了。”

江聿川抱着手，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雪色照的卫焰青的眼尾有几分湿色，思及卫焰青有可能在卫稚鱼面前死缠烂打地哭，他有些兴奋，贱兮兮地凑过去，“兄弟，讲讲？”

卫焰青偏头看他，目光落在江聿川的身上，一张脸俊美无温，淡淡道，“你要是也想亲身体验一下，我有一百个方法让苏照锦甩掉你。”

江聿川切了一声，不甚在意，“我们相亲相爱，注定没有人能够将我们分开。”

“我很擅长找出一段看似毫无破绽的完美关系的破碎点，你若不信，试试无妨。”江聿川愣神的时候，卫焰青看够了雪，察觉到自己的心痛渐消，不至于影响到她，便折身往回走。

冷静下来的卫焰青，清楚地知道，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时刻，卫稚鱼不自知地对他动过心。

她不肯承认，但这是事实。

卫焰青知道她可能会腻，但并不是现在，方才她先说的“我要分手，不许问理由”，这说明她一定有别的原因。

江聿川纳罕，“你们不是分手了？”

细细想来，卫焰青约莫能猜出来，她或许是害怕他为了追随她，而踏上她那艘毁灭世界的贼船。

“分手了我也是她哥。”卫焰青很喜欢哥哥这个身份，虽然心脏还有余痛，但是这不影响他在想到这一点时，扯唇一笑，“谁规定哥哥不许爱妹妹了？”

江聿川：“？”

是法律啊！！是他妈你在缅三角没有学过的那些法律规定了啊啊啊！！！！

给你自豪的，你个法盲法制咖！

***

卫稚鱼的身体目前不适宜用药，苏照锦给她做了一些简单的物理降温之后，卫稚鱼便昏昏沉沉地睡了，眼圈泛红，眼角还挂着串晶莹的泪珠子，嘴委屈得抿着，看起来伤心欲绝。

苏照锦叹了口气，想要替她擦去眼泪，谁料旁边忽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青筋明显的手，不轻不重地拭去卫稚鱼的泪痕，继之而来的是一句温柔又无奈的吐槽，“也不知道她委屈什么？”

这句话很轻，重音带着些埋怨，落在了“她”字上。

意识到突然出现的人，苏照锦的浑身崩起来，就好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了自己的脊背，卫焰青察觉到这一点，退了些，他将视线从卫稚鱼身上移开，问苏照锦，“你为何这么怕我？”

苏照锦干笑了几声，摇摇头，尽量控制自己明丽的脸上弯处友好的微笑，“哪里，小卫长官误会了。”

她怎么好意思说当时那成分不明的雨水渗入伤口，导致她做了个子虚乌有的长梦，而卫焰青在梦里面，是一个十恶不赦、死一百次都不足惜的坏人，他抽尸踏骸，像是从地狱里上来的，单单一双眼睛便足以令人如堕寒渊……

这听起来……

这也太中二了。

“若是因为在苏城时，我对你表现出的恶意。”卫焰青以为是他强行想要利用芯片来窥探她的记忆，所以她才这样畏惧自己，颔首道歉，“那么我道歉，是我有错在先，请你不要在意，你是阿鱼的朋友，自此以后，我不会再有半分伤害你的心思。”

卫焰青的低头看苏照锦，眸子真诚，旖丽近妖的五官没有半分危险之色，便是此时，苏照锦将卫焰青与梦中男子分辨出来，因为梦中那个男子，绝非是肯低头认错之人。

周围那股子阴寒之气渐渐散去，苏照锦点点头，笑意清浅大方，顺着卫焰青的话往下说，“那时小卫长官确实吓人，我一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面若修罗恶鬼的骷髅架子站在我面前，阴森森拿着刀。”

“是，那张脸让人害怕，确实是人之常情。”卫焰青嗓音轻缓，漆黑若夜间深海的眸子，泛了涟漪，望向熟睡的卫稚鱼。

若说谁不怕那张脸，也唯有这条口口声声重度颜控的鱼了。

卫焰青有无数个理由恨她，但她总是像一条伶俐的鱼游入死水里，让这冰冷的枯潭活泛起来。

到底哪个说她是个玉石心肠，不懂情爱的大木头。

【天道999:是您，是您，就是您，是您说最讨厌捂不热的石头！】

【卫焰青：她说话过分，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我没必要让着她。】

【天道999:谁说卫稚鱼是第一次谈恋爱？】

【卫焰青顿了两秒，一字一句：说清楚。】

【天道999:卫稚鱼现在记忆全失，没有丝毫骨玉的相关记忆，但是据资料记载，她的灵魂之所以如此强大，是有人献祭了磅礴的爱意来滋养她。

【骨玉骨玉，无白骨，哪里来的骨玉。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白骨缠枝地爱她

【资料模糊不清，但推测那人与她为恋人的可能性高达99.99%，在古老的过去，有人爱她百年，又与她许了下一个百年。灵魂比对数据显示，她所守护的每一任家主，都是同一个灵魂

【即使没有了记忆，卫稚鱼也极其迫切地想要修复本体，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战争年代，这或许是因为，她的灵魂也要想回到爱人身边】

小卫长官一直默着不说话，漂亮的脸沉得吓人，不知怎的，苏照锦感知到身边的温度低了些。本想问问卫焰青的容貌是如何恢复的，但她直觉危险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苏照锦叮嘱了几句卫稚鱼相关的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

一分钟后，房间里面只剩下卫焰青一个人，他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一点有关卫稚鱼的过去他都不敢去想。

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她到底还爱着一个谁……

卫焰青叹了口气，心脏的地方猛的刺痛一下。

真他妈.的，操！

天无绝人之路，绝起来是真不给他活路啊。

真他妈.的要嫉妒疯了。

【卫焰青：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就想让我绝情，阻碍卫稚鱼的养魂计划？】

【天道999:宿主，系统商城有洗脑套餐，看看什么时候把你的恋爱脑洗洗，天啊，谁家好人的反派是特么的恋爱脑啊！！！】

【卫焰青：你没否认我说的话。】

【天道999:……】大傻逼恋爱脑，去死！

卫焰青听见了天道系统狂甩它自己**斗的声音，花了两秒钟去想它这个动作是如何执行的。

苏照锦出门走了几步，摸了摸口袋，发现卫稚鱼的病案本没带，折身返回，谁料拉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卫焰青宽肩窄腰完美比例的身材背影对着她，单膝跪着地，极其认真地……

在翻垃圾桶。

卫焰青在听见声音的刹那，动作僵住，没有回头。

苏照锦善解人意地放慢脚步，悄悄拿回病案本，路过卫焰青身边时，温和地提点，“放心，小鱼舍不得，宝贝似的捡回去收着呢。”

卫焰青听见了，唇不可抑制地弯了弯，他维持着原有的动作不动，向着苏照锦的方向偏头，露出一道骨线优渥的下颌线，僵硬道，“多谢。”

“您客气。”苏照锦忍俊不禁，悄悄扬唇笑着，退出房间。

等到人出去了，卫焰青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装作没有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翻过垃圾去找东西了，以前饿了翻垃圾找吃的从来不觉得狼狈，如今体面些了，他倒觉得翻垃圾有些丢人了。

他以前在缅三角翻垃圾，也是阿鱼害的。

说到底她欠自己真的不少，他要是死了，她也得给自己守个几十年的寡才许去爱别人。

***

苏照锦住的地方不远，打算折身回程时，江聿川酷帅地倚着门，偏头看她，以往乖戾的纨绔气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异能者领袖气质，他笑吟吟的，“苏大医生，雪大，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苏照锦扑哧笑出声，笑容明丽。

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还真是帅不过三秒。

“走哪条路啊？”

江聿川忍俊不禁，懒散地用拇指指节抵着自己的心口，牵唇一笑，柔声道，“载着苏大医生来我心里的路，只有单程票哦，不退不换。”

苏照锦yue了。

“恶心心！”

江聿川笑出声，上前牵住她的手，言归正传，“好了，不闹你了，卫焰青给了我你姐姐苏盼璋的地址，我送你过去找她。”

姐姐……

江聿川看出苏照锦的复杂情绪，他知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问，自顾自道，“盼璋？不是个好名字，你爸爸想儿子想疯了吧。”

苏照锦摇摇头，“贫民区，女孩子的命不是命，是类似于黄金的硬通货，可以换钱，可以流通，可以买卖，因为那个地方没有法律。”

“姐姐一向听话懂事，一开始，我爸不打算卖她。”

“那个夏天，本该成为商品的，其实是我。但她帮我逃了出来，代替我承受了不属于她的噩梦。”

苏照锦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痛苦。

车内很安静，江聿川轻轻吻了她一下，蜻蜓点水般，他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这个令苏照锦痛苦的话题，“你猜这消息卫焰青怎么知道的？”

“嗯，怎么知道的？”

“他感谢我半夜赶来，作为回报，给我你姐姐的消息。他那不要脸的变态，说他是监视卫稚鱼得到的这个消息。”江聿川启动车，扬唇笑着，逗苏照锦，“他卑鄙得太过坦荡，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骂他。”

苏照锦抿起来的唇弯了弯。

江聿川见她笑，便也跟着笑，望着前方的路，“谁知道卫稚鱼之前看上他哪儿了。”

苏照锦倒是看得通透：

“因为小卫长官懂得如何在靠近小鱼的同时，又不吓到她。”

江聿川没想到苏照锦能把卫焰青的绿茶行为形容得如此堪登大雅，没忍住笑出声，“简单来说 ，他就一靠眼泪曲线上位的狐媚子。”

“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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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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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下午三点二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