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魔镜之湖(二)

从震惊中回神的钟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杨拙看起来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突然搞清楚了跟杨拙一起回头的无名氏们偷笑的原因。他身上穿的还是在莽苍出海朝圣时的冬季衣装没错,但袖子和裤子通通短了一大截,紧绷绷地贴在身上,很是滑稽。

钟晖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感觉他好像一瞬之间长高了不少?

他现在急需一面镜子确认自己的脸和身材,所幸他之前买蛋糕材料的时候把附近都逛过一遍,知道瀚海学院对面不远的街坊里就有一家成衣店。钟晖摸了摸储物戒,取出一袋金币,急匆匆地奔向成衣店的方向。

临近年关之夜,商铺闭店早,钟晖赶到成衣店时,老板已经准备给店门落锁了。见他衣不蔽体又气喘吁吁,老板吓了一跳,慌忙把门重新推开迎他进去。

“小伙子,遇上什么事儿了,大过年的急成这样?”老板点亮了店内的灯,絮絮叨叨地关切道,“哎哟,急得衣服都穿错了吧。正好上月进的新料子做的男装就剩一套了,我看跟你尺寸也挺合适的,你要不试试?”

“我买了,一会儿直接穿走。”钟晖头也不回,大手一挥,直接冲着店内的等身铜镜走去。

老板喜笑颜开,点头称是。新料子的价格可不低,没想到除夕夜前的三个时辰还能做一笔大生意,实在是来年的好兆头。

那面铜镜擦得锃亮,钟晖一眼便看清了镜中的映像:他的身板明显地发芽抽枝,比十五岁的自己高大结实许多。这倒还在他意料之内,毕竟他见到的杨拙也是二十岁左右。

问题出在这张脸上。

钟晖难以置信地微微躬身凑近镜面,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还是那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左眼角下缀着一颗泪痣。但眉、鼻、唇乃至下颌的线条都与“钟晖”截然不同,少了一分阴柔,多了一分明朗。剑眉星目,英俊潇洒,反派气质一扫而空,显得愈发正气凛然。

镜中人不是钟家小少爷钟晖,而是首都电影学院表演系学生钟晖。

钟晖无奈地苦笑。四年不见,他对自己真正的长相都有些记忆模糊。

怪不得杨拙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现在,他可是实打实的穿越黑户了。

钟晖对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脸发愣的功夫,老板已经捧着厚厚一摞冬装小步跑来,热情洋溢道:“小伙子,衣服我给你拿来了,里面有试衣间,你去试试吧。”

“噢噢,好,谢谢您。”钟晖接过冬装,礼貌道谢。既然脸都不是“钟晖”的了,他也没必要再硬凹原主的人设。

试衣间内,钟晖抖开冬装打量。月白色的布料触感丝滑,下摆用红色和黑色的细线绣了一只飘逸的仙鹤,缝合处针脚细密,做工扎实。最大的优点是穿着十分简单,衣领一拢、腰带一扎,衣服便服服帖帖地上身了。

他从试衣间走出来时,老板眼都直了,赞不绝口,只差要挽留他做成衣店的活招牌。钟晖婉拒了老板的好意,正要付钱,突然心念一动,转头问道:“老板,有没有足够保暖的长款大衣?”

他用手在肩膀和腰处比划了一下,“和我差不多的尺寸。”

实际上杨拙的肩宽和腰身比他窄一点,但只买外衣不用讲究那么多。

老板搓了搓手,略微有些为难:“有是有,不过今年棉花产得少,行情又好。跟您差不多尺寸的大衣,只剩一件紫色的了,恐怕......”

他正欲解释恐怕与您气质不符,不料眼前的俊美青年微微一笑,干脆地在柜台上拍出十枚金币。

“多少钱?我买了。”青年挑眉道。

在老板送别财神爷一般依依不舍的眼神中,钟晖从成衣店中快步走出,仰头望天呵出一口白气。方才他问过了老板,今天是大年三十。景国习俗里,除夕夜守岁从亥时开始,因此一切娱乐活动都会安排在亥时之前结束。

他也询问了瀚海学院门前停驻的几辆马车的来历,老板十分热心地回答了他。

“那应该是瀚海郡的戏班子吧,准备演今年的最后一台戏。他们的班主特别喜欢当街训人,经常在路边就骂起来了。”

“戏台子就搭在这附近的一个广场上,从店里出去一直往东走就能找到。客人,你要想去看戏,可得抓紧了,去晚了恐怕就没地方了。”

钟晖谢过老板,裹紧衣襟启程时,夜空中飘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望着高挑青年匆忙远去的背影,老板重新锁好店门,感叹道:“瑞雪兆丰年呀。”

从成衣店到搭戏台的广场这一段路不远不近,恰好足够钟晖梳理一下一团乱麻的思绪。

毫无疑问,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属于杨拙的幻象世界。在这里,他以真实的模样出现,而杨拙则失去了觉醒魔族血脉的机遇,成为了他回忆中的普通戏子。

钟晖隐隐能猜到魔镜之湖的幻象生成原理。魔镜之湖读取了他的人生片段,添油加醋地打造一个颇有说服力的小世界,并把与小世界无关的记忆暂时隐藏。只有受到强烈的冲击,隐藏的记忆才会浮现。

在他经历的第一个幻象世界中,89429的突然回归是他冲破记忆封锁的契机。系统的存在使他在任何幻象中都拥有稳定的锚点,不会再轻易迷失自我。

然而杨拙的情况却与他大相径庭。杨拙的记忆本身就是一滩浆糊,他自己清醒时都很难判断孰真孰假,更别提察觉到哪一部分被隐藏了。

怎么才能让杨拙意识到世界是虚假的?怎么才能强行把杨拙从苦难的幻象里拉出来?钟晖陷入沉思。

此外,被送入魔镜之湖前,相繇的一番长谈也令他非常在意。

尤其是,所谓第四百九十九次轮回。

钟晖心下一沉,脚步一顿。他身侧便是喜庆喧闹的广场,不时有团团圆圆的一家老小笑闹着走过。一向活泼的钟晖,此刻反倒成了人潮涌动中最格格不入的一张冷静面孔。

他在广场门口的炒货摊上买了一兜子酥糖,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进广场的中央。红幕布红地毯红漆木搭建的戏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几辆载货马车的轿厢在戏台后方圈出了一个临时后台,供戏子们更衣化妆之用。

照明灯光就位,戏子还未登场,几位乐师已然在戏台两侧端坐,调试好琴弦预备开演。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少女跑出来,怀里各抱着一只木箱,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冲观众们晃动箱子讨好地笑。

在景国,露天演出的戏班一般不卖票,全靠观众凭心意打赏。负责讨赏的通常是戏班最漂亮的年轻孩子,开幕前讨一次,闭幕后讨一次。

有兴致高的观众朝箱子里扔了几枚铜板,两个小孩眉开眼笑,抱着箱子毕恭毕敬地朝观众们一鞠躬,齐声报出了今年最后一台戏的名录。

这台戏,钟晖还真不陌生。他读过原作的话本,讲的是一家四口智斗三个毛贼的故事,属于非常经典的合家欢喜剧。

天玄大陆的戏,接近夸张的戏剧而非戏曲。戏子不施浓妆,台词和服装也偏向生活化。所以,当杨拙一上场时,他那张怪异的阴阳脸立刻引起了台下的一片哗然。

“嗨哟,上哪找的这么吓人的戏子?”

“就剩半张脸能看了,真可怜。”

“妈妈,这个哥哥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演个毛贼而已,怎么不知道戴个头套挡一挡脸,把孩子都吓到了,真是的。”

冷嘲热讽的窃窃私语声在钟晖耳畔此起彼伏,本就热闹的观众席更加躁动,对着三个毛贼中身量最为瘦高那一人的诡异样貌指指点点。

钟晖气得想磨牙,又因人多口杂没法挨个出言制止,只盼着杨拙不要听到台下的闲言碎语。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黑衣青年,纵使没有元力,杨拙的身形依旧轻盈矫健,腰身一拧,踩着椅背便翻上了餐桌,还躲过了女主人丢过来的一只瓷碟。

观众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夹杂着孩童稚嫩的呼喊:“打他!打他!”

戏台上,方才捧着箱子讨钱的少年少女打扮成了兄妹俩登台,两人一通大呼小叫,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在妹妹的指挥下,哥哥举起一根钓鱼竿,要甩杆缠住毛贼的脚。

杨拙显然是对这个情节驾轻就熟,当即从桌上一跃而下,准备落在同伙扔来的椅子上。然而大雪的天气,戏台上又人来人往,积雪被踩成了黑灰色的雪泥,地面上尽是湿滑的冰渣。椅子借着惯性滑离了原先的落点,杨拙半只脚踏空,身形一歪,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临场反应比观众的叫声还快,干脆就地一滚,摇摇晃晃地撑地爬起。承受了冲击力的左脚腕飞速肿胀,剧烈的疼痛仿佛鞭炮一般从脚踝一路爆炸到膝盖,杨拙置若罔闻,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他对同台的戏子使了个眼色,便若无其事地演了下去。台下的观众无人察觉台上的异样,还以为毛贼是故意跌倒卖蠢,笑得东倒西歪。

杨拙摔倒的瞬间,钟晖感觉血液开始沸腾,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小人,一个天使,一个恶魔。

小天使说:“这是舞台事故!就算是正式演出,导演现在也应该考虑让演员下台检查伤势了!”

小恶魔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这本来就是虚假的幻象,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在幻象里再遭一遍罪吗?快!现在冲上去抢了杨拙就跑!没准他就直接醒过来了!”

小天使说:“小恶魔说得对,听他的!”

钟晖象征性地犹豫了一下,从储物戒中又摸出一袋金币,艰难地拨开人群挤到了观众席的第一排。在无数白眼和嘀咕声中,他抓了满满一手的金币,猛地扬向夜幕中,任由璀璨的金色和剔透的白色一同哗啦啦地落下。

台上和台下同时静默了一瞬,钟晖趁机把钱袋中剩余的金币也泼向了人群。短暂的沉默后,观众席中爆发出一片激动的尖叫。

“掉钱了!快捡钱啊!”

观众席你争我抢乱做一团,台上的戏子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就连杨拙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愕然。

这人什么来头?见过有钱的,没见过直接往地上撒钱的!

下一秒,钟晖点地飞身跃上戏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揽过杨拙的腰,托着他的腿根把他抱了起来。

缥缈空灵的赤焰双翼在他身后燃烧着绽放,鎏金尾羽仿佛流星般划破漆黑的夜空,凤凰飞舞的幻影几乎成为一轮新生的太阳。

“不好意思,这个人现在归我了。”在强行带着杨拙离开之前,钟晖毫无歉意地说。

小钟原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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