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殿前发作

第三天清晨,一纸措辞冰冷、盖着皇帝朱红印玺的诏令,如同催命符般送到了宁王府。

“宣宁王萧凛,即刻入宫,面圣。”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转圜的余地。短短一行字,带着金銮殿上俯视众生的威压,沉沉地压在唐晓的心头。该来的,终究来了。

夏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亲自为唐晓更衣,动作一丝不苟,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凝重。玄色绣金的亲王蟒袍套在她身上,沉重得如同枷锁。束发,戴冠。

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轮廓冷峻,眉眼间依稀带着原主残留的凌厉,但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唐晓无法抑制的惊恐和虚软。

“王爷,”夏衍最后替她正了正玉带,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紧的弓弦,“记住属下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您是‘乱’的。只看,只听,不认,不想。万事有我周旋,您只需……”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发作’。”

唐晓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点了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她现在是萧凛,一个“重伤失忆”且随时可能“神智混乱”的宁王。

王府的朱漆大门沉重地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外,跪伏的人群黑压压一片,如同沉默的礁石。柳文清的棺椁赫然停在最前方,漆黑的棺木在晨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当唐晓穿着亲王蟒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死寂的人群瞬间被点燃!

“凶手出来了!”

“血债血偿!”

“萧凛!偿命来!”

愤怒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唐晓的耳膜和心口。无数道目光,仇恨的、怨毒的、悲愤的、看戏的,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跪在最前方的一个老者——须发皆白,一身素服,身形枯槁,正是柳明堂!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干涸到极致的、刻骨铭心的恨意!那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直直刺向唐晓!

唐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夏衍立刻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力道沉稳。“王爷,小心脚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声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护卫姿态。

王府的护卫如临大敌,刀剑出鞘半寸,寒光闪烁,强行分开一条通路。唐晓在夏衍半搀半扶下,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护送”进了宽敞华丽的亲王车驾。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滔天的恨意和咒骂,但那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一路跟随着车轮的滚动,驶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与审判的所在——皇宫。

车驾驶入宫门,穿过漫长的、寂静得只有车轮碾过石板声的夹道。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天光,投下深沉的阴影,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终于,在太极殿前那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广场停下。

夏衍率先下车,然后回身,几乎是半托半抱地将唐晓扶了下来。她的腿有些发软,蟒袍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太极殿那巍峨的殿宇,飞翘的檐角如同巨兽的獠牙,沉默地俯瞰着她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殿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悠长的声响。一股混合着龙涎香、檀香和无数种复杂情绪的、属于权力中心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殿之内,光线比外面略暗,却更显庄严肃穆,甚至肃杀。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御座高踞于九阶丹陛之上,俯瞰众生。皇帝萧胤端坐其上,一身明黄龙袍,面容在冕旒垂下的玉藻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沉静、深邃、锐利,如同古井寒潭,不带丝毫温度地投射下来,精准地锁定了刚刚踏入殿门的唐晓。

御座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或探究,或惊惧,或愤怒,或幸灾乐祸,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唐晓身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几乎要将她压垮。

而在那一片死寂的、充满审视的目光中,有一道视线尤其灼热,尤其锋利,带着能将她凌迟的刻骨恨意!唐晓几乎是本能地,循着那道目光望去——

左侧文官队列的最前方,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是柳明堂!他不再是王府外那个枯槁沉默的老者,此刻的他,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惊心动魄!

“陛下——!”柳明堂的声音嘶哑凄厉,如同垂死孤狼的哀嚎,充满了滔天的悲愤和冤屈,“求陛下为老臣做主!为老臣那惨死的孩儿文清做主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唐晓脸上,那目光中的恨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她焚烧殆尽!

“宁王萧凛!他仗着亲王之尊,横行无忌!昨日在醉仙楼,仅因小儿出言规劝了几句,便勃然大怒,当众行凶!活活……活活掐死了文清!老臣……老臣亲眼所见!在场数十人,皆可为证!陛下!我儿文清,年方十九,品性端方,勤学上进……竟遭此毒手!尸骨未寒,凶手却逍遥法外!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啊陛下——!”

字字泣血,声声控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悲愤的哭嚎在大殿的穹顶下回荡、撞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一些官员面露不忍,微微侧目;更多的则是屏息凝神,目光在御座上的皇帝和殿中僵立的宁王之间来回逡巡,等待着雷霆降临。

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穿着玄色蟒袍、站在大殿中央的身影上。

皇帝萧胤的目光,终于从柳明堂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唐晓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入她的灵魂深处。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极审判的威严:

“宁王,柳卿所言,你可听见了?”

“你有何话说?”

来了!最终的审判!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夏衍站在唐晓侧后方一步之遥,身体绷紧如弓弦,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唐晓的背影,准备在她开口的瞬间,随时抛出预备好的“神智昏聩”的说辞。

唐晓站在那里。蟒袍的沉重感此刻达到了顶点,压得她几乎站立不稳。柳明堂那泣血的控诉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皇帝那冰冷的质问像刀子悬在头顶。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皮肤上。

说什么?否认?在铁证和这滔天民愤面前,苍白无力!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夏衍的策略是“乱”,是“发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的死寂之中,唐晓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伪装!

一股极其强烈的、完全无法控制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从胃的深处翻涌上来,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意志力!她的视线猛地撞上柳明堂那张因极度悲愤而扭曲、写满刻骨仇恨的脸——那张脸,在记忆的碎片里,似乎正是最后定格在濒死的柳文清身后的、那张目眦欲裂的、属于父亲的脸!

“呕——!”

一声短促、响亮、带着生理性极端痛苦的干呕声,突兀地、极其不合时宜地,撕裂了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唐晓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痉挛般揪住自己胸前的蟒袍衣襟,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

整个太极殿,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控诉,所有的审判,在这一刻,全都凝固了。凝固在那弯着腰、对着当朝御史中丞痛苦干呕的宁王身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夏衍的瞳孔骤然收缩,但他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半扶半撑住唐晓剧烈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惊慌:“王爷!王爷您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

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萧胤,冕旒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他深沉的目光在痛苦干呕的萧凛和僵跪在地、脸上悲愤瞬间被错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所取代的柳明堂之间,缓缓扫过。

最终,皇帝那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到极致的死寂,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朝臣的耳边:

“爱卿,”他对着脸色铁青、浑身僵硬的柳明堂,语气带着一丝近乎玩味的探究,“看来朕这皇弟……疯得着实不轻。”

“连男人都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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