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本宫有一策,说与诸公。”

“陛下膝下无子,乃本宫之过,然今世再不能得见陛下英容,忏悔也来不及了。本宫身为陛下未亡妻,有意为陛下择选一嗣子,承继基业,供祭香火。各地诸侯王为陛下同姓血脉至亲,愿过继一子予陛下,本宫欣慰感怀。然诸王后嗣者众,本宫实在难以抉择。念及陛下崩逝于敌寇之手,至今不能安息帝陵,想来能为亡父分忧,尽亡父未尽之愿,驱逐胡虏,迎陛下龙体安然回京者,当为至孝,可堪承嗣。”

此话落定,堂下众人昼起万般思量,窸窸窣窣地议论声响起。

荣晞赞赏地笑看易皇后,易皇后很不客气,自鸣得意地冲她翻了个白眼,低头又忍不住扩大了嘴角的笑容。

底下重臣交头接耳好一会儿,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位之前从未出言的盘领右衽袍老者上前作揖:“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下令各地藩王出兵平乱,在战功最卓著的藩王中,择选嗣子,即皇帝位?”

“正是如此,宗正卿以为如何?”

“这,”宗正卿迟疑地与尚书令对视一眼,踌躇开口,“倒不失为一计,只是,帝位关乎黎民社稷,稚子看不出才学能力,贸然交托帝位......不如拥立藩王为帝,最起码能以战功取胜,武功定是不差的。”

“哼!”易皇后骤然冷了脸,“大行皇帝战功也可称卓著。”

宗正卿被一句话堵了回来,皇后身为皇帝的妻子说这话,他可不敢接,一时讷讷无言。

易无璇趁机接话,“这要定的是帝位又非大将军位,陛下乃九五之尊,龙体安泰何其重要。日后新帝登基,也当安坐于庙堂之上,修惜自身,号令天下英杰。统兵御敌之能,是非必要,朝堂再经不起如此惊天噩耗矣!”

易无璇忆起初闻噩耗时的惶恐不安,说着说着竟感怀起来,用袍袖抹去眼眶里的湿意,连忙跪下请罪:“臣失仪,还请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赎罪。”

荣晞压了压抽搐的嘴角,连忙示意宫人将锦帕递上去,这一张糙脸真不像皇后的兄长,哭得太丑了。

易皇后倒是欣慰于兄长几年未见,愈发虚伪了,瞧瞧这感情流露,动人至深,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与大行皇帝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不行,她也不能逊色太多,易皇后配合装出一脸伤感有动容的神色,“易大人快快请起,易大人性情中人,陛下若泉下有知,必也为爱卿伤怀落泪,感动不已,有何许赎罪呢?”

荣晞见这兄妹二人戏真的有点多,下首的朝臣已有几个面露尴尬,连忙把话题拉回正轨。“孝乃大德,以孝择嗣,新帝必定品性上佳,便是如今学疏才浅,上有太傅太师精心教诲,下有满朝贤臣精心辅佐,何愁不能做盛世明君,使四海升平呢?”

其实拥立少帝对朝臣也好处颇多,只是这等意味微妙的主意,他们士人爱惜羽毛,不愿做出头鸟直接提及。但皇后提出了,除了个别皓首穷经的老臣,大多数官员都喜闻乐见,自然不想过多阻挠。

“诸卿各州、郡、县举荐的杰出人才,又为官多年,精通庶务,率建功绩,擢升至今。更有名门望族,千年文化底蕴于一身。本宫和皇后娘娘对你们充满信心,希望你们也要对自己有信心,辅佐新君,治国安民,名传后世。”

一番恭维话下来,诸卿面色都十分温和好看了,有几个年纪尚轻的官员甚至有些羞赧的绯红,连连向荣晞作揖拜谢。

连最是顽固不化的尚书令于大人,都难得对公主和颜悦色起来,苍老的面庞上还有几分看小辈的慈祥。

“此计老臣以为可行,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欲以何犒赏,其余出兵的诸侯王呢?”

户部尚书急匆匆出列补充,“启禀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先前陛下出兵,已带走了国库四成的粮食,接下来不管是车骑将军带兵出征,还是下令诸侯起兵平乱,这仗每多打一日,国库的粮食都是巨额的消耗,下官已经准备拿国库中的金银财帛,收购周围几个州郡的粮食,以保证军粮不断,并无过多盈余可以犒赏诸侯,还望皇后,公主慎重斟酌。”

“军粮当优先保证供给,陛下崩世,后宫女眷当去华服,着素缟,拒用金玉,摈弃珍惜,节俭用度。本宫身为皇后,当以身作则,内侍监可在?”

缩在门边存在感颇低,身着雁衔瑞草纹袍的内监躬身匆匆小跑上前,在皇后腿前“哐当”一声大礼拜下,“奴才内侍监方德海,拜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皇后对奴才的恭敬态度哄得颇为得意,赶紧用帕子挡住难以抑制的嘴角,轻咳一声,“起来吧,回宫后会将用不上的金玉华服,珍玩摆件送到内侍监,你也去各宫里走一趟,收集上来的值钱物件拿到宫外去卖了,交由户部充作军费。陛下私库的钥匙应该也在你这儿,你带秦大人去看看,需要什么就拿什么,陛下仙逝,若他的爱物能为他报仇出上一份力,想必陛下也会安心许多。”

“是,娘娘放心。”方德海感动得热泪盈眶,“奴才必定尽心竭力,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皇后娘娘大义,不愧为女德之典范。”

“明日早朝,本宫和濮阳公主会奉陛下灵位和龙袍上殿,持凤印和公主印玺下令诸侯,诸位大人若无异议,今日便先散了吧!”

“臣等无异议,恭送......”

“等等,老臣有异议,呜呜......”

易无璇眼疾手快捂住于大人的嘴,“恭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呜呜......”于大人年过半百,位高权重,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奋力的挣扎,但哪里是年轻力壮的兵部尚书的对手,挣扎半天脸都红了。

“咳咳!”见皇后和公主消失在门外,易无璇才松开手。

转头的王世庸看到这一幕,连忙喝止,“易大人快放手,岂可对于大人如此无礼。”连忙上前搀扶于大人,“于大人,您没事吧”

易无璇从善如流躬身长揖,诚恳致歉:“冒犯于大人,下官必备厚礼,登门致歉,于大人或打或骂,下官绝无二话。只是如今战事平息有望,储君人选又有了合适的章程,皆大欢喜,于大人何必有横生枝节呢?”

“你!你!”于大人还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指着一副好人样的易无璇,好半天才怒斥出声,“皆大欢喜?你是外戚,自然皆大欢喜,狼子野心之辈!窃弄权柄,连祖宗礼法都不顾了。”

骂完又大力撺住身侧交领右衽圆领袍的温润男子,“季谦,你怎么不制止,让皇后和公主就这么走了呢?女子岂可上朝?便是为给诸侯下令,也可在后宫中拟旨,由我等上朝代行宣读嘛!”

王世庸被攥的微微皱眉,又连忙舒展眉眼,温声劝谏:“于大人,此多事之秋,何必拘礼于一时?朝中无主,各地藩王都看着呢,我等臣属,名不正言不顺,代为宣旨,恐不能服众。”

“是啊,于老,当务之急还是令诸侯出兵,早日平定战事,选定新君入京登基,旁的,可以暂且放放。”

“公主与皇后上朝可稳定一时局面,稳定朝局可安民心,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新帝登基,有我等忠臣拥护,何愁不能还政于天子,各就其位呢?”

“这,哎!”于大人想到如今情境,无言以对,不禁眼眶都有些泛红,气闷挥袖而去。

殿外冷风萧瑟,初冬的寒意来得汹涌,宫道上鲜有宫人走动,显得比往日更添几分沉肃冷寂。

鲜亮的紫色官袍飒沓流星般往前走,机灵的小黄门连忙追上去,将狐裘披风给尚书令大人披上,一大把年纪的老臣了,可经不起这样受冻。

“于老!”“于大人!”身后熟悉的声音不想理会。

御史大夫和宗正卿都年岁不轻了,穿过月华门才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半天喘不匀气。

“哎呀,我说于老,你这脾气也太差了,怎么,走这么快?哎呦,我一把老骨头。”

“哼!老夫还年长易大人十余岁,御史大人着实该锻炼一下了。”

“嗨,于老你还有心情打趣我,下官可就放心了。”同朝为官数载,御史大夫对这位老臣了解颇深,被挤兑了半点不放在心上。

一旁皱着一张老脸的宗正卿也露出几分浅笑,这才开口宽慰道:“于大人您不必太放在心上,皇后代皇帝临朝摄政的事自古有之,公主上朝虽无先例,但到底是唯一的正经皇嗣,若是男子之身,我们早便拥立为新帝了。如今公主和皇后共同摄政,天下民众会理解的。”

“哎,到底也是不得已,人家季谦说得有道理啊,如今就公主和皇后最具大义,我们还指着藩王能听从调令,出兵平乱呢。让女子上朝,权宜之计而已。”

尚书令于大人默不作声,只顾闷头往前走,好在估计身边两位同僚,步子放缓了很多。

朱大人斜眼瞟了于大人一眼,见这老头顽固不化,撇了撇嘴。“我说于老,您跟我说说,您介意什么?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于大人憋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昔日陛下沉迷兵武之乐,轻忽衍嗣,臣未能尽劝谏之责;前日外族进犯,臣又未能阻止陛下御驾亲征,至此绝境。老臣愧对陛下,舔居高位。”

“诶诶诶!于老于老,您太过夸张啦!”朱大人连忙上前一大步,堵住于大人继续前进的脚步,“什么绝境,怎么就绝境了呢?咱不是都有办法了吗?藩王出兵平乱,然后择选嗣子入京继位,很快我们就能回到正轨,我们大燕的国祚还有千秋万载呢!”

“于大人如此自省,着实令下官汗颜。”宗正卿钦佩地深施一礼,“宗庙社稷本是下官之职,至此大祸,待百年之后自当去向太宗,太祖皇帝请罪。幸而下任天子依旧姓荣,大燕江山依旧,于大人便不必太往心里去,否则下官真要无言面对朝中诸卿同僚了。”

“哎!”于大人深叹一口气,眼眶微红,“于某年少便踏入官场,蒙同僚看中称于某为三朝老臣,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于某不过卑贱出身,若非陛下看中屡屡擢升,于某还在做末流文隶工作蹉跎半生。于某得君知遇之恩,却不能报,臣......”说着不禁有热泪盈满眼眶,“皇后娘娘会是新帝嫡母,恩孝加身,无论如何也是未来名正言顺的太后,但公主殿下,如今临朝参政,来日新帝登基,会如何看待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若陛下唯一亲子,日后处境艰难,臣如何对得起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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