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尽力克制这皱眉的冲动,让自己表情看起来好看一点:“王叔今日是来看我胭脂的么?”
萧远笑得很是开怀,赵璟都听到往这边看过来了。
笑完他说:“有何不可?”
所幸萧远没有真的无聊到这个地步,还是有一点点正事的。
“各地的税收应当已经征收完毕陆续入京了。”
这是催钱来了。
赵琛正要整顿税收之事,听杜松所言,常平仓卖新粮都成了常态,这里头涉及到的人决计不会少。
这是制度的弊病,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张关系网,要整顿尚且不易,更何况是改制,不知要动多少人的利益。
从萧远这开始,倒不失为良策。
“到时还需王叔说话。”
“说什么?寿州的事?”
赵琛猛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又看向亭子外赵璟:“王叔是如何得知?”
“西平是如何得知,我便是如何得知。”
赵琛看着路边雪地里小小的脚印,思索着萧远给他亮底牌的意图,展现合作诚意?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赵琛不说话,萧远便叹了口气:“西平不信我,莫非你不是从那卖竹编儿的郑四那知晓的么?”
赵琛忽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果然,萧远说着就换了一副困惑的表情:“我听闻先帝不过两位公主,吴国公主便嫁在京城,不知西平那嫁在寿州的姊妹是哪位公主?”
赵琛:“……”
他顿了顿,告诉自己,没关系,萧远不知道他是男扮女装,他是公主,为了套话杜撰出一个姊妹来并不算什么。
这般自我建设完他才说:“那日王叔也在?”
“我久不在京城,边地比不得京中繁华,平日无事便爱在街上走走,连着两回碰上了西平,想来是你我有缘。”
这样的缘分赵琛一点也不想要,他也不信萧远的鬼话,他应当也是有自己的渠道的。
这样才说得过去,萧远不是蠢人,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贸贸然入朝。
“既是如此,便有劳王叔开口唱一回红脸了,届时自有我斡旋。”
“西平放心便是。”
赵琛一点都不放心,不过从朝廷拿银子这种事萧远应该是比他热衷积极得多,应当是不用他操心的。
说完了这一点点正事,萧远也不走,赵琛如今不耐得很,大抵人都是如此,萧远刚回京时他担心萧远同薛润章站到一处,便耐着性子应对。
如今萧远要钱,只能同他合作,左右人跑不了,他又时不时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赵琛便有些懒得应付。
偏偏萧远乐在其中,一言不发地坐着看他似乎也很有意思。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赵琛想要无视都难;“王叔可是还有事?”
“无。”
赵琛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萧远也不告辞,他脸皮比不得萧远,倒是还做不出来轰人的事。
但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他换了地儿,萧远总不好再跟着了,赵琛正欲说话,就见亭子外赵璟跑得急了,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栽在了雪地里。
宫人们俱是围了上去,赵琛也站起身,但他今日穿得多,也有些不惯,动作又急,起身时踩到了斗篷一角。
他重心向前,人却被斗篷拽在了原地,便也向前摔去。不过他毕竟是个大人了,没有这样容易摔,踉跄几步也便罢了,顶多是有些狼狈。
前提是萧远没有挡在他身前。
萧远一双胳膊稳稳托住了他,赵琛也条件反射地撑在他的胳膊上,这还不算,他方才是往前栽,萧远一挡,便扎扎实实地栽进了他怀里。
赵琛已经许久没有离人这样近了,他贴在萧远的胸口,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虽说是萧远主动站起来,真接到了人他又有些怔愣,这下意识的动作完全不对,随便换一个人,即便是张初,他第一反应也绝对是躲开,避免被人带到,哪怕是一点点。
这一点点下意识的特殊对待,让萧远收紧了手,以至于赵琛站稳起身之后,两只胳膊还被萧远牢牢握在手中。
他虽然穿得多,但是感官没有问题,他分明感受到萧远捏了捏他的胳膊。
赵琛神色微凝,萧远又松开了手:“西平小心。”
他们仍旧离得很近,萧远说完才后退了一步,赵琛敛了情绪去看赵璟,赵璟倒是没事,冬日里穿得多,又是在雪地里,除了衣服有些湿,没有受伤,不过也不能在外头呆了。
赵琛看向萧远,这一次,他终于走了。
萧远一路出了宫,鼻尖仿佛还留着些香气,他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气味,只是很好闻。他有些困惑,他说喜欢男人并非做假,今日却……
除却在演武场,萧远极少有这样快的心率。
他转了方向,往城东去了。
回屋换了衣裳,赵琛抬起胳膊瞧了瞧,他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别。但大体上还是同真正的公主一样长大的,并不曾习武。
他们全然是两样的人。
萧远今日似乎有些奇怪,赵琛便叫人留意着他的动向。
“靖北王出宫之后去了潘楼东街巷,之后又西行到了那‘鸡儿巷’。”
赵琛轻轻扬眉,每日里随意逛逛,逛到妓馆去了?不过萧远不是喜欢男人么?
“他进了妓馆?”
“不曾”杜衡道,“属下惭愧,靖北王似乎是发现了我的踪迹。”
赵琛点点头,并不意外,发现了就发现了吧,他萧远在大街上走着,谁还看不得了?
“可知他去做什么了?”
“靖北王站在驸马常去的那家妓馆前,盯着揽客的小姐瞧了一会儿扔下半锭银子便走了。”
萧远家在西南,绕了这么一大圈去城东,就为了看个人?还给了半锭银子,照萧远那抠抠搜搜一百二十钱记挂到今日的样子来看,这该是一笔巨款,看了两眼便给了?
赵琛心情微妙,思索了半天萧远的目的,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想,他是个正常人,猜不透萧远的心思才正常。
萧远如何不重要,不耽误正事就行。话是这样说,当晚赵琛就梦见了萧远。
萧远买了一盒千香阁的胭脂说要赠与他,赵琛问他,花了多少钱,萧远说:“半锭银子。”
赵琛十分生气,接过那胭脂就往萧远脸上砸,胭脂离手却成了半锭银子,萧远接住之后说:“秋粮入京,殿下出手阔绰。”
赵琛便醒了。
这是今年冬月的第一场大雪,正所谓瑞雪兆丰年,落之雪后,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农家还有为此庆贺的,正好临近冬至,街上也热闹起来了。
雪化之后再开朝,朝中亦是一片欢欣,一来贺瑞雪,二来贺丰收,各地的税收账册已是入京,光看收成今年比去年要高上许多,连带着赋税也多,这意味着未来一年国库丰盈。
便有人奏请圣上祭天。
圣上祭天,祭文向来是繁琐华丽的,赵璟才多大,字都认不全,与他而言,祭天就是穿上繁重的冕服被人带到祭坛走一圈。
因他年幼,连祭文都不必自己读,不客气地说,现在的他纯粹是个吉祥物。
祭天不祭天说到底是赵琛说了算。
赵琛一来不信天,二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庆贺,天时地利都在了,人却不和,他看了一眼萧远。
萧远冲他扬眉,赵琛收回视线,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却见萧远站起来,对方才说话的之人道:“这位……”
“下官太常寺卿王……”
萧远对他叫什么没有兴趣,快速接道:“太常卿所言极是。”
他忽然这么正常,所有人都把心提起来了,连太师都多瞧了他一眼。
萧远继续说:“大楚四十万禁军将士,镇守各地,也该贺贺这丰年。”
“正好圣上登基至今,还未曾犒赏三军,不如一并庆贺?”
萧远这副姿态,活像个敲诈勒索的街头无赖。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长公主大婚,靖北王初回京时,便做过这样的事。
不过上一回,影响最大的是公主,他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一回却实实在在是同他们意见相左了。
再看长公主,坐在上首,对于摄政王的话无动于衷,似乎早有所料。摄政王终于有了摄政的意思,却不知何时同长公主站在了一边。
“这样吧,冬至也要到了,我瞧着这几日街上都是买新衣的,咱们禁军也该换换新衣,圣上以为如何?”
赵璟坐在宝座上,萧远抱过他一会,又时常入宫,赵璟对他也熟了些,萧远同他说话,他便也看着萧远。
他听到了买新衣裳,朝中极少有人会问及圣上,他们说的事,赵璟也听不懂,但方才,萧远说的是买衣裳,他听明白了。
圣上年纪虽小些,但他点了头便也是金口玉言,赵琛此时才出声,语气平平淡淡,仿佛是为了应付方才赵璟应下的事。
“官家允了,便照做吧。”
户部侍郎出列,躬身道:“殿下三思,国库虽丰当用之于民。军中自有经营,又有一岁三次换衣,如今已至深冬,新衣置办完毕也该开春,此时置办新衣,不过是徒增开支。”
“那便折了现银充作军饷吧,不知如今置办一身冬衣,所费几何?”
赵琛自然是知晓的,军中置办一身棉衣大约在一千五百钱,但朝廷派发不过五百钱一人,余下的钱自然是个人承担。
方才户部侍郎所言,一岁三置只是理论上的,事实上,军中大部分人一年能置办量身衣裳便是不错。
果然,户部侍郎道:“一人所费五百钱,四十万禁军,所费二十万贯。”
赵琛讶然:“倒是不多,今岁收成好,那便一人两贯罢。”
户部侍郎当即便道:“殿下有所不知,国库一年开支不小,须得精打细算,统筹兼顾。这赋税实际也没有这样多,赋税运输途中有损耗,实际入库之粮银并非如今账册所录。”
赵琛等的就是这一句,那各地都有新粮充作旧粮卖的情况,但敢加征税收的毕竟是少数,没有加征,这新粮又是从何而来?
便是从这“损耗”中来。
赵琛不以为然:“何侍郎莫不是在说笑?我自苏州返京,水运陆运都是走过的,若说陆运有损耗大些我是信的。然我大楚水运便捷,自太、祖时便以水路运粮,那粮船稳稳行在水上,何来这样大的损耗,莫不是船翻了?”
“三衙禁军保我大楚国泰民安,朝廷也当优待。不过是几十万贯,若不然,便自封桩库走了这账。”
封桩库就是官家私库,武宗改其名为封桩库,便是在为夺回燕云十六州做准备。圣上花国库的银子打仗还可说两句劳民伤财,他花自己银子百官总说不上话了。
赵琛这样说再配上他同萧远学的那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就差直言众臣吝啬,所谓损耗不过是不愿拿银子的借口罢了。
何侍郎自然忍不得,那损耗并非作假,如今各地粮船陆续入京,届时入了库再对账,自然一切明了。
他正欲辩解,今日上朝还未发一言的太师忽然睁开了半阖的眼:“殿下所言有理,禁军保我大楚国泰民安,当重之。”
赵琛有些遗憾,老狐狸果真没有那么好糊弄,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打算,这激将法,激不了薛润章。
不过答应萧远的银子也算是到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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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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