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亮。
楚氏祠堂内供奉着楚家历代先祖的牌位,楚娆就跪在下面的蒲团上。打小在忠正伯府长大,罚跪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之前跪在祖宗面前不觉有异样,今日却是格外的别扭。
一双黑黑的眼珠滴溜溜扫过众先祖牌位,楚娆小声嘀咕着:“你们也知道我不是楚家的血脉了吧?可我跪了你们十六年,楚堇却在别家尽孝,日后你们到底是庇佑我还是庇佑她?”
问完这话,楚娆自己也觉得有些愚蠢,故而轻叹了声扭开头去。看来是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太闷了,想说话都常常没地儿说。
“小姐。”伴着“吱嘎”一声门扇开阖的动静,桂儿提着篮子进了祠堂。
楚娆的脸上一丝意外也没有,跪祠堂这几日每早桂儿都会给她送糕点来调剂,毕竟其它时间吃的都不怎么好。是以她迫不及待的起身去接篮子:“快给我年看今日带的什么。”
打开盖子一看,是碟芙蓉玉子酥,楚娆立马乐道:“好桂儿!”她知道桂儿去厨房偷这些也是不容易的。
桂儿脸上却似有事,凝着团阴云。楚娆咬一口酥,很快便返现反常,隧敛了口腹之欲,问道:“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几日禁足,桂儿也不能贴身伺候她,仅每日一早能在祠堂匆匆见上一面。
“小姐,昨日奴婢听到堇姑娘的养母今日寿辰,堇姑娘求了夫人今日回石浔镇。”
“回石浔镇?”楚娆蹙眉,将手中酥饼扔回篮子里,此时这篮子糕点对她已没了太大吸引。倏尔,楚娆的面色一展,挑着眉眼看桂儿,唇边勾起抹诡笑:“你要帮我做件事。”
……
“不好了,不好了,娆姑娘在祠堂晕倒了!”
正起床穿衣的孙氏听到屋外的叫喊,加快了穿衣速度,而后急急出去看。等她到祠堂外时,见楚娆已移至院中,坐在丫鬟们搬来的藤椅上,看上去面色有些白,意识倒是清醒。
“娆儿,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我没事,就是刚刚跪久了突然眼前一阵发黑……这下没事了,女儿继续回祠堂跪祖宗。”
听着女儿声音虚弱,孙氏心底微酸,拍了拍她的手:“行了,先不跪了。”又抬头吩咐:“快将小姐抬回枚园!”
回到闺房的楚娆,舒服的躺在暖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先前府医已为她把了脉,虽然脉象正常,但出于稳妥还是开了副安神的方子。这会儿孙氏正坐在床畔亲自喂她。
“母亲,”咽下一口药后,楚娆握住孙氏的手,眼中波光潋滟很是动情:“即便事实摆在眼前,可娆儿也从未有过一刻觉得您不是娆儿的亲娘。”
孙氏面上微微一怔,而后笑开:“傻孩子,这是病糊涂了?你和堇儿同样是娘的亲女儿。”
原以为这话是个定心丸,却不料楚娆听完还是哭了。她哭的极伤心,忍着抽噎断续道:“可是娆儿从未觉得……母亲与那村妇同是娆儿的娘……娆儿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娘……”说罢,便扑进孙氏的怀里恸哭起来。
孙氏懵了,娆儿这是在委屈?
哭了一会儿,楚娆抬头抹净脸上的泪,好似恢复了些冷静,“听说姐姐今日要回石浔镇给养母过寿?”
“啊,是啊。”
楚娆抓着孙氏的手,极认真的求道:“母亲就准姐姐多在石浔镇住两日吧!女儿能明白姐姐的思母之心,世人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姐姐虽尽力表现的与母亲亲近,可与桐家十六年的亲情才是刻骨铭心的。姐姐定是怕伤母亲的心,才不敢多做要求,请母亲务必体谅。”
不知为何,听了楚娆这些话,孙氏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涌上来!好像双足踩在冰面上。这些日子她对堇儿诸多补偿,当真以为已如其它亲母女无二,可楚娆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她意识到这些远不及桐家的十六年养育恩。
见孙氏内心动摇,楚娆再求一句以示真诚:“母亲,您就同意姐姐在桐家多住几日吧,让他们好好共聚天伦……”
“姐姐可真是个时时为人操心的劳碌命啊,病着都不忘帮我!”就在楚娆的话将将说完之际,门被人轻踢了一脚打开,是楚堇站在门口。
楚娆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她没料到楚堇竟会来看她,偏偏被她听了这些玩弄心机话去。
楚堇笑着缓步走进屋来,笑吟吟的。先前听说楚娆晕倒在祠堂,她就决定来看看。于公,同一屋檐下她若不来看便显得不尽人情。于私,楚娆的晕倒应是有什么文章想做,她不来看看不放心。果然,走到门外就听到了这么一出好戏。
“堇儿,你还没出门?”
“母亲,我一起床便听闻姐姐病了,不放心过来看看。”楚堇甜美的笑着走到床畔,仿佛先前并没有动气的意思。可接着她又话锋一转,计较起来:“适才姐姐所说的,母亲可信?”
孙氏看着楚堇,又低头看了看床上面色煞白的楚娆,两边的心都不想伤,故而一时无语。顿了顿,还是有些好奇的问楚堇:“堇儿,你可也觉得生恩不及养恩?”
“母亲怎会这样想?”楚堇不以为然的轻蔑笑笑,而后极郑重的答道:“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血脉是上天赐与的缘分,自古以来,女子生产便等同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母亲舍命生子,母女性命相连,是母亲给了孩儿生命,若无生命,又惶论世间诸多恩情?养父养母将堇儿养大,教堇儿做人的道理,于堇儿自是恩重如山。他们虽是乡野之民,见识短浅,却也在堇儿被认回楚家时提点堇儿,定要好生孝敬父亲母亲,好生弥补十六年的缺失和遗憾。”
“桐家人……竟有这般见识?”孙氏从床上起身,同时也松开了楚娆的手。望着楚堇,盈满愧疚之情。看来是她对桐家太轻视,太苛刻了,甚至将自己对豆腐西施的恨意不自然的转移到桐家人身上,情不自禁的将他们视为帮凶。
楚堇认真点头。
孙氏拿帕子拭掉眼角将落的泪,冲着外屋吩咐道:“乔嬷嬷,命人去将我房里新收的两支参取来!还有柜子里准备做春衣的那十匹织锦缎也取来!”
“喏。”
乔嬷嬷退下后,孙氏又紧握楚堇的手:“堇儿啊,过会儿再跟娘去一趟库房,多挑几件体面的东西一并给桐家捎去!”
“是,母亲!”楚堇心满意足的笑笑,不经意间瞥眼床上的楚娆,楚娆的脸色比她预想的还要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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